入了夜,應流揚獨自一人上了冷峰。
位置偏僻的原因,大火并未燒到冷峰,現在宗門上下都在修整狀态,臨近的幾座山峰一點光也沒有,整個冷峰都是暗的。
肩上的傷隐隐作痛,應流揚點了掌心火,一路進了冷峰的房間。
無人,整座山峰都靜得可怕。
謝人間還沒到,不過應流揚并不着急。
他從來不覺得謝人間會是失約之人。
他隻是怕被樓容川發現。
他也是聽聞今晚樓容川帶人去了禁地,才敢來冷峰赴約。
應流揚拂去桌上灰塵,點起一盞燈,背對着門靜坐起來。
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有太多人離他而去,他甚至來不及一一思考。
幽微的燭光吸引了不少小飛蟲,一下一下撲朔着試探,最後一頭紮進火光之中,燭火猛地竄起,吞噬了飛蟲。
應流揚有些走神。
不知道等了多久,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如果不是身後的影子投進來,罩在應流揚身上的話,輕得就像被風吹開,無聲無息。
其實算來也不過四五日,但在這一刻,再見到謝人間,應流揚卻有點不敢回頭。
他敗得如此徹底,甚至不自量力的有點可笑。
他是假冒的少宗主,從樓容川撕開他的真實身份開始,他過往的一切都被起底,什麼光風霁月謙謙君子,不過是卑劣的假象罷了。
他就是奪走他人身份的小人。
他根本沒有資格站在洗心換骨身身邊,更遑論與謝人間這樣的天之驕子有什麼親密的關系。
都是他偷來的。
那道陰影伫立在他身後,似乎在等着應流揚開口。
應流揚清了清嗓子,艱澀開口:“那天是我的錯。”
他自嘲笑笑:“你和言襲說得對,我确實不适合做這個少宗主。”
“……”
不知道是不是壓抑太久,這些話說出來的一瞬間,應流揚居然覺得輕松了很多。
“是我不夠強,無論今日有沒有樓容川,光靠我一人之力也保不住整個宗門。”
“我放棄了。”頓了頓,應流揚繼續道:“我認輸了。”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這讓應流揚有些慌張。
他怕謝人間對自己失望了。
“不屬于我的永遠不屬于我。”應流揚近乎卑微乞求道:“你帶我走吧。”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或者做一對散修,到處除魔衛道,也算不失本心?”
“重新開始?”
身後是他沒有預料到的聲音。
陰恻恻的,冷的像是湖底的冰,“你要和誰做一對散修?”
不似謝人間少年清朗,是更沉的聲線。
寒氣一下子從敞開的門外倒灌進天靈蓋,這一刻應流揚感覺頭皮都要炸開,渾身汗毛直起,手腳發麻。
怎麼會是他?!
他僵着身體慢慢回過頭,看見滿臉冷漠的樓容川。
“謝人間?”樓容川臉上浮現出一點輕蔑,“你在等他?”
“……”
“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總有錯覺。”樓容川慢慢走近,“你是不是忘了,我上無埃劍宗,可不僅僅是要做這個宗主。”
樓容川的聲音愈來愈冷,暗紅的眸裡跳動着名為憤怒的情緒,和燭火交織在一起,眼底恨意乍起:“你是覺得我們之間兩清了?所以可以毫無負擔的走?”
應流揚隻覺得壓迫感逐漸靠近,他繃直脊背,握緊了霜魄。
蕭知言的死狀曆曆在目,應流揚的喉結因為緊張上下滑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口:“不是……”
他隻是想有尊嚴的活下去。
下一秒,樓容川便直接扼住了他的脖頸:“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偷走無埃令的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亦不記得當天發生的所有事。
為什麼他一覺醒來父母雙亡?
為什麼樓弦口口聲聲說是他害死了父親母親?
“我……我真的不記得了。”應流揚被扼得隻能發出一點氣聲:“我……我生魂……殘損。”
“那隻有一個辦法了。”樓容川臉上又露出那種冰冷又殘忍表情,他淡漠道:“是你自找的。”
蕭知言是如何被生闖靈府強行提取記憶的,應流揚瞬間毛骨悚然起來,對死亡的恐懼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他冷汗直下,身體不住顫抖,卻又在絕對力量的壓制下甚至拔不出劍。
他苦苦哀求:“求你了……不要……”
樓容川另一手點了點心口的位置,淡淡道:“三解三聚釘,這東西自幼種在我的體内,我外祖說是為了讓我掩藏實力,其實是為了吸取我的靈力。”
應流揚有些茫然地看他,不知道他說這個話的用意。
“你說可笑不可笑?我打傷了他,帶着追随我的人上了無埃劍宗”說到這裡,樓容川仿佛歎息一般,“我也沒有回頭路。”
說罷他的手指猛地插進心口,刹那間大片的血染紅了流雲道袍,他硬生生把三釘從心口拔出來,如同那日在靈龜寶地時一樣。
做這種事的時候,樓容川甚至是面無表情的,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拔出來的是别人的肉。
包裹着血肉的釘子散發着強烈的金光,在滿是鮮血的手中亮得不同尋常,如同火種一樣。
樓容川反手一拍,将那三釘打進應流揚心口。
應流揚隻覺得胸口一震,一股暖流貫通全身,是極其充沛的靈力,比吃了十年神實子還要明顯。
“有這個東西在,你不會像蕭知言一樣死掉。”樓容川冷笑一聲:“呵…你我也算血脈相連了。”
說罷,沾滿血的手忽然扣住應流揚的頭顱。
純金色的靈力猛地灌進他的靈府。
“不……不要……”應流揚的話被遏在喉間,他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他不會死,可是會生不如死。
三解三聚釘隻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
應流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純金色的靈力自天靈蓋灌進去,勢如破竹般打通自己的經絡,他的丹田靈府從未有過如此豐沛強盛的力量,灌滿周身。
然後……
愈來愈滿……愈來愈多……
直到承載不住,他親眼看見自己的靈根被那股純金色的靈力打碎。
極痛之中,殘損的記憶逐漸浮現。
……
“張嘴。”一隻冰冷的手伸過來,捏住他的下颚。
那隻手蒼白的宛如沒有血氣的屍體,手腕下面青紫的血管明顯,像樹根一樣蜿蜒纏繞,微微用力時手背上的骨頭凸起來,手腕像是一根枯瘦的細棍,可上面挂滿了金飾,沉甸甸墜着,看起來沉重不已,仿佛随時要把這隻手給折斷了似的。
可那人的力量卻不像他外形那樣孱弱。
手腕輕微用力,金飾叮叮當當,指根那顆鑲嵌着寶石的戒指用力碾着他的肉,冰涼的寶石貼着他的皮肉,像是被一把鈍刀抵住咽喉。
“咔嚓”。
是骨節摩擦的聲音。
他的下巴被卸了下來。
口水不受控制地不斷往外湧,雙眼因痛苦而溢滿了淚水,視線模糊不清。
那人像檢查貨物似的來回看了一遍少年的口腔,從鼻間輕哼出一聲,似乎很是滿意,擡了擡手,把他掉下來的下巴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