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雲輕進階不成,跌作人形。
他度過了一段極其難熬的時光,尤其是侍奉的主子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角色。
鳳箫聲嬌生慣養慣了,呼奴喚婢,輕輕咳嗽一聲,都有三、五個丫鬟鞍前馬後地問候。腳不沾地就有人拿來盆子梳洗,剛坐起身随侍的侍女就自主卷起了簾帳。
十年如一日地被人捧着、敬着,以自我為中心,要衆人圍着她團團轉才好。
鳳家老爺鳳來義偏心,隻認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兒子鳳金縷,可也沒主動克扣姐妹倆的月錢。
畢竟是他們鳳家的人,養差了,傳出去他臉面不保。
其次,還有什麼能比這兩位女兒更能當做以物換物,權錢交易的籌碼嗎?
他占據了父輩的名分,甭說給孩子們相看個他中意的人家,便是捂住面門,活活打死,府衙也會當做一樁無傷大雅的家務事處置。
父殺子、夫砍妻的慣例多了,早就見怪不怪。
隻要保住大局不亂,關起門來虐待家人官府才懶得打理呢,還惹得一身騷。
安心養病的夫人是不管事的,她日日窩在寝室内,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兩、三次。有離譜的傳言說她莫不是死了。
有消息說,鳳家老爺和夫人的婚姻,非是良緣,實為怨偶。
他們的長女也延續了父輩的不幸,嫁了一個人裡人外兩副面孔的薄情郎。
呱呱墜地的孩兒還沒足月,就因端的茶水不合雷大貴心意挨了一頓毒打。
彼時,進入鳳家幾個月的夜雲輕,分不清自己的定位。
他當森蚺當慣了,化形為人是頭一回,什麼事兒都要重頭學。就更理不清他在二小姐心中是一隻可有可無的玩寵、低眉順眼的奴仆,亦或者投桃報李的良緣。
“你不在啊。”鳳二小姐用足面擡起他的下巴,下颌壓着掌淺橫韌帶,眉眼彎彎。
一股莫名的涼意從腳心竄到了心尖,夜雲輕一個戰栗,全身像是過了雷電。
他低下頭,疏眉朗目轉為暗淡。張開嘴,含住她的腳指頭,一根根吮吸着,足有二小姐腳掌長的蛇信子繞着她的腳踝,妄想能壓迫進她喉管的一天。
酒酽春濃難如登天,争如黃昏形單影隻人消瘦。抱着孩兒趕回娘家的鳳霜落,在缺了一塊的彎月下默默垂淚。
她嘴角的淤青還沒散,襁褓裡抱着的娃娃已進入夢鄉。
要替姐姐打抱不平的鳳箫聲,被老爺下令打了十幾個闆子,仍不肯認錯。故追加了不少責罰,事後被下人強行關回屋裡。
夜雲輕仰望着站到屋頂的鳳霜落,迷茫對方是在尋死還是覓活,垂下的淚水是否為悲慘的命運而流。
得不到父親的關愛,也無娘家的關照。明明是一血同宗,嫁了人就仿佛什麼也不是,去哪都得不到承認。
道與常年患病的娘親,反而會連累到對方害病。唯一支持自己的妹妹有心相幫,力有不逮……
想來人類也未必能明白自個的事,何況他一個森蚺出身的異類。
戲劇裡哼唱的妖怪報恩,夜雲輕學了很多。
他懵懵懂懂地摸索着世俗灌輸給女娃娃們的以身相許的道路走。
比方說,出門在外,遇見偷竊自己衣衫的人類,不是一口氣咬死,實現字面意義上的拆吞入肚,也熱衷不報官府,尋求高懸明鏡的庇佑,隻一心跟着不要臉皮的盜賊回家,給人洗衣做飯。
不僅要呼朋喚友,喚來自己的姐姐妹妹,徹夜轉紡車、踩機杼。動用全家的資源,為賊人贖了奴籍。
還要放棄原有的榮華富貴,跟着他回到破草屋,日夜操持家務,跟他生兒育女。
縱使有能使一人成仙,雞犬升天的道子,也會因懶散怠慢的夫君決斷然行不通,而後自甘剃了仙骨,受盡剜筋扒骨之刑,成全那厮妻兒相伴的夙願。
再比方說,堂堂相府千金出門,必定會多災多難。輕則遭遇賊寇,重則清白不保。
然後被路遇的好漢英雄救美,耽誤終身,從此死心塌地,非卿不嫁。
那郎君必當是出身草莽,不曾光耀門楣。
二人門不當,戶不對,引來千金家人大反對。那小姐偏偏一桶豬油從頭頂灌嘴裡,徹底蒙了心,舍棄富貴尊榮,與血脈相連的親人斷絕關系。
好用她的跌落,烘托夫婿的上升,再為假死的郎君守寡,吃盡苦頭表明自己的忠貞不屈。
要熬到千金受盡磋磨,人老珠黃。昔日的情郎才會施施然登場,搖身一變,成為敵國享盡風光的國君,迎娶公主。
試探糟糠之妻的郎君打量着發妻佝偻的身軀,假惺惺地歎惋着,借助與相府修複了關系的女人,再登寶座。
奇也怪哉,幾乎每一個戲台子上演的戲曲,都要妻子犧牲家境、青春、身體擡舉郎君,身體力行地實行舉案齊眉的含義。
盡管是做了這般多,下堂妻、棄糟糠之類的事,依然時有發生。乃至于男方家境貧困,或求購不到餘糧、好吃懶做等,都會光明正大地在妻子脖子上拴根繩子,帶到鬧市去。
一般對應兩種售賣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