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所有人都知道,隻是他們合起夥來欺瞞着她。
對雷家人而言,切要的是與他們血脈相連的怪物,而不是花重金購置,特地用來孵化子孫的母體。
自從來到這天險絕境之地,鳳霜落壓在心頭的烏雲消散了許多。
藏經樓未開放的樓層裡,儲存的都是好篇章。
不僅有五大仙的來曆與傳承、軒轅皇家的三百年大變遷、連天阿寺構造的來由,背負的使命、二十年前娘親與秦娘子造訪佛刹,參與出謀劃策拟定的,那落迦的來曆都一五一十地記載了。
不管她煞費心機,挑了黑心造父的車架,拐着白芸夕、妹妹二人,往紅璞大瀑布的方位走。
白芸夕給她帶來了塵封多年的醫書,鳳霜落翻看完,确認從古至今所有治療方案都是默認為男性患者,疏忽幾乎占據一半群體的娘子們,專一的為兒郎們服務。
就連委任能工巧匠制造的醫療用具,都以适用于男兒的模型規格打造。
娘子們每月必經的生理痛,引發的腹瀉、腰痛、頭風腦熱、心慌煩亂等毛病,一字未提。
就連産子這類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生死要事,都會以保護産婦清白,産房穢亵的由頭,要主事大夫避諱,隻被穩婆們掌握。
虛無缥缈的貞節竟然比實實在在的人命都大,且被人奉行至今。
翻閱完醫案的鳳霜落,不可不謂之失望。失望歸失望,該做的事是一件都落不下。從她接過薩滿圖騰的那一天起,她就決定好了,從今往後的命途,隻能由她一人來掌控。
眼下餘留的唯一寄托,當屬醫藥聖地東璧谷。
江湖中人将行事浪蕩的賀歡宮宮人,視為恬不知恥的妖女。把避世隐居的東璧谷醫者,奉為九重天下凡塵的聖女。
照她看來,隻是不同女子基于身處的惡劣環境做出的選擇差異罷。
不管是妖女或者聖女,都是矯飾性的修辭。
宣揚着定義權由至高無上的評述人掌握,要她們神聖就神聖,要她們浪蕩就浪蕩,是一盤案桌上供人挑挑揀揀的菜肴,随性賦名,區分吃法。
若真犯糊塗,跟着崇拜、折辱中間的某一方,來日就會陷入被裁定、污蔑的簸箕。
鳳霜落從白芸夕那聽得了妹妹習得的招數,能使男兒承擔受孕之苦,削減壓在女子脊背上的大山。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悄然萌生,大膽、前衛,一經冒頭,勢必會站在廓清門的對立面上,成為他們下一個剿滅的對象。
鳳霜落的手搭在妹妹臂彎,室内跳動的燭火作一顆黃澄澄的橘子,把她從内而外包裹,“我要改變這千秋不變的規則,你可願助我?”
“那是什麼話?”
鳳箫聲猛地坐起身,腫脹的傷處惹得她“嘶”了一聲。
“天底下沒有比你我兩姐妹更親近的人了,還說什麼願不願,助不助。姐姐你果敢放話,我鳳箫聲上刀山、下火海,絕不二話。”
便是殺進紫微垣,拿下皇帝老兒的項上人頭,她都不帶半點猶豫的。
“要你做事留神,小心傷着了自個,總是記不住。”鳳霜落慨歎着,揉捏着妹妹酸痛的肩頸,替她消散瘀滞。
離經叛道的妹妹,逆道亂常的妹妹,堅定地站在她一邊,抵抗流俗的妹妹……不知能秉持着一往無前的态度,撐到幾時。
鳳霜落挺好奇,他日她和衆生站上天秤兩端,妹妹屆時會作何抉擇。
複蘇的天山鸢尾在這座古老的禅院,開枝散葉,牢牢紮下根系。植物的潛質沉穩而緘默,寂寂無聲地撬開石縫,深入泥土,掌權大局。
不說對寺廟内發生的事,了如指掌,起碼能了解個七七八八。
妹妹和那落迦歡好之事,你情我願,不摻和半點威脅脅迫。乃至于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動手打人的是妹妹。那她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不認為女性的貞潔藏在□□裡,非得以處女之身舍予待嫁的郎君,才能算得上清白無垢。
隻要妹妹歡欣、樂意,随人變着花樣嘗試,捅破天了都默許。
反倒有其他的燃眉之急。
“慢慢。你對賀歡宮宮人的觀感如何?”
“衆師姐嘴甜心狠,真動起手來,我嘗不到便宜。”這還是她用上僧侶功法的前提下。
“那落迦呢?”
“他,沒什麼好說。我早晚要把他的頭掰下來,當蹴鞠踢。”
不用等早晚了,沒過多久,他就要變成球體了。就是分量小了點,不大夠慢慢踢上一壺。
鳳霜落俯下頭顱,與妹妹的額頭相互碰觸,“慢慢,盡快和你相識的人告别。”離别是順其自然的事,縱是血脈至親都不會相攜着走到最後。
鳳箫聲呼吸都輕了,“我們要去哪裡?”
“薄客州,訪仙島。落霞之巅,東璧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