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廿一 冬逝（下）

1

書拉密仔細回想了一下。近些日子，她不是沒有入宮，但她是跟紅天使一道入宮的，從始至終都在應酬，似乎并沒有注意周遭的閑談。加之，薩穆埃爾不在帝都，就讓她在信息的及時跟蹤方面，大大地落後一截。

她驚詫不已：

“蒲麗姬王女不是梅迪奇閣下的盟友嗎？向親王進獻女子，梅迪奇閣下也這樣期望嗎？”

“很好，你馬上抓住了重點，”他贊許地點頭，“塔索河的入海口是貝克蘭的轄區，歸特倫索斯特統治，現在精靈在那裡安家，伯爵要他們向自己示忠，不是不合理的。但他不是為自己索取女子，而是，為了親王……”

“所以，親王殿下接受精靈族的效忠？怎麼成了這樣呢？”

“怎麼成了這樣，等你家薩穆埃爾回來，你問他就是了。現在說說宮裡的情況吧，你曉得……”

☆☆☆

薩穆埃爾終于明白，精靈為什麼捉來自己、而非使團的其他任意一人。

因為，他是雅各——他是芮夫人的親戚。

而芮夫人，是所羅門後宮的“女管家”。

鑒于非凡者的性質，所羅門的後宮與曆史上人類王朝的後宮存在相當大的差别。生孩子不是妃嫔的主要任務，給夫君與君王提供“放縱享樂”也不是。關鍵的一點，但經常被人忽略：整個紛争紀元，所羅門的國庫都是入不敷出的，軍政大事輪番搶預算，而所羅門的家族并不比其他的家族更有錢。

誠然，紛争紀元90年前後的耶利哥，其奢靡與繁榮已達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道理很簡單，各家族的資源都集中在家主手裡，祂盡可為自己、為祂喜愛的家族或非家族的任何人花錢。帝都的上流社會就是由他們撐起來的，也算一類維持人性的所需。

要說浪費和攀比，哪裡能比皇宮更厲害？一年到頭的歌舞作樂、節日慶典、賞花遊園、觀劇看展，種種社交和人情的往來，其間的大部分開銷都得由個人承擔。自然，夫人們各有俸祿和津貼，嫁來前談好的，可這就像官場上的大人物們，誰指望薪水過活？……呵呵，都一樣哒——

此外，夫人們也得承擔工作：宮中的衆多部門，書記、庫藏、禮儀、衣物、食物、藥物等，均由重要的夫人打理，地位稍次的夫人和宮人在其麾下履職。至于，哪些夫人堪稱“重要”，得根據其人的資曆、貢獻、子嗣、寵愛、風評、人緣、娘家的分量、娘家的支持，等等……綜合評判。這好像很含糊、争議很多，實則不然；多年博弈下來，她們早就比得明明白白、鬥得水落石出。

可以說，内廷的環境，跟“外朝”沒什麼不同：後宮女子以中低序列為主，夫人們的位階相對高些，但在她們的競争中，這隻是相對次要的因素。試想，一群個性十足的行星級戰力日常生活在所羅門的眼皮底下，何等逼仄、何等煩悶，宮嫔們的感受也是一樣。時至今日，所羅門的皇宮和帝都還沒有炸上天去，足以證明，“鬥而不破”的規則是存在的……兩撥人不約而同地領會到這一點。

芮夫人希望，把宮廷打造成一個高效的生産生活單位，對得起它吞掉的每一分預算。它理應起到“真實的作用”，而非僅僅用以炫耀黑皇帝的權勢、豐滿祂的“神設”，一個奢侈的挂件，僅僅供祂把玩。某種程度上說，她成功了，而且，比起具體的成果，她的經驗和心得，她從實踐中産生的“禮法治國”的想法，她整理、總結并在管理中繼續推行……其影響更是不可估量。

“……确實，芮夫人深得親王的信任。殿下固然多情，祂所最看重的仍是人的品格，那些長久陪伴祂的人，都是以忠誠和才幹、徹底貫徹祂意志的人。

“如今的後宮正在發生一些變動，但這些跟貢女無關。精靈的女子将得到尊重和優待，隻要她們能和同輩友善相處，芮夫人會照應她們，決不會讓明珠埋沒……您盡可放心……”

2

伯特利告訴書拉密，以撒家的姑娘——她叫雅思敏——供職于禮儀部門，主官“尚儀夫人”出身索羅亞斯德家族，最近打算隐退了。她或許會推舉一位同族女子接任這個位置，又或者，按照芮夫人的設想，以後部門的正位變成榮譽頭銜，隻能由所羅門家族的公主擔當，但她還想争取一下，至少，在這場“後宮行政改革”中鞏固自己實權副職的地位。雅思敏如此重視兒子的堅振禮，着力辦得體面風光，也是出于這個原因。

“……是這樣嗎？那您以本人的身份大駕光臨，不就可以直接幫她搞定？”

他微微一笑：

“這也要老家夥登場，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呢。”

兩人談了一路。臨下車的時候，伯特利還提醒書拉密，雅思敏也許會打聽精靈貢女的情況（尚儀局有外事接待的職能），也許會主動提出照顧她們雲雲，讓她提前想好回答。書拉密點點頭。

☆☆☆

薩穆埃爾越想越覺得，這事的确很有搞頭。

早在幾十年前，貝克蘭就計劃在這邊建一座大港，如今真弄起來，所羅門肯定得分杯羹，且，有精靈作為抓手，祂老人家可分的就不止一杯。

梅迪奇無疑也存了這方面的打算。祂（應該）不介意與所羅門分利，但祂習慣一切由自己主導。精靈轉投所羅門，後者在局中的話語權（起碼）跟祂一樣高了，就讓祂有點“虛空受損”。

精靈若是聰明，就該好生伺候這兩座大山。不過，能伺候梅迪奇，自然也能伺候所羅門；如果說，在精靈的血淚史上，風暴之主算一号劊子手的話，那麼梅迪奇與祂的戰争之紅就是第二号……你看，甚至在“民族感情”方面都更說得過去。

（——順便，在正面戰場擊敗精靈王的遠古太陽神，他們視為“最偉大的對手”。）

最後，特倫索斯特伯爵。平心而論，祂本來也不能獨占港口的好處。損失已成定局的情況下，祂虛空造牌，給主君送來政績和利益輸送的窗口，相信所羅門也會顧念幾分……

綜合以上，薩穆埃爾估計，有關港口建設的談判快開始了，雖然跟他已經沒有關系，他還是盡量為教會美言幾句，王女心領神會，表示樂見教會扮演更多居中調和的角色雲雲。這一聊就聊到天黑，海風和濤聲越發猛烈。蒲麗姬爬到一塊礁岩上，小孩似的盤腿坐着，還邀請薩穆埃爾也坐上來……他謝絕了。

“……我的童年是在一個海島上度過的，如今想來，那可真是天堂般的時光啊，”王女輕輕感歎，“現在，以後，或許……這裡就是我的家了。”

“那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