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生活的生産方式制約着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

——聖言錄

含苞似早鈴的花朵，鳴響在露濕的山谷。一朝若你花容盛開，我年少而純真的所愛。

——神聖與世俗·第四紀諺曲雜詠

章廿一 冬逝（上）

1

破敗不堪的碼頭，停滿了精靈特色的龍骨船。藍發紋身的男男女女，一些在搬運行李，一些在搭建營地。海鷗在低空盤旋，打算叼一口殘羹冷炙，孩子們在海邊奔跑，拾揀蝦蟹和扇貝。

海風瑟瑟，浪花懶洋洋地撲上灰白的沙灘。殘冬時節的早晨，寒氣依然冷冽入骨。倘若你剛離開耶利哥，你會更加難以适應，因為，所羅門永久改變了耶利哥的氣候，讓她永遠鮮花環繞、四季如春，習慣了耶利哥，你會下意識地遺忘，世間還有季節和歲月的流逝……不過，自然便是如此。冬天畢竟快要過去了。

亂石堆中，頑強地爬出幾朵白色的小花，比苔藓大不了多少，在寒風中顫抖不已。薩穆埃爾蹲下來，手指輕輕觸碰；他想，或許可以摘下來，做個标本……轉念一想又算了，于心不忍。

一切順利的話，精靈們将在這裡——塔索河的入海口——紮下根。他們将在塔索河口的江心島上，重建精靈族的聖廟，并以“珍珠港”，為必将聲震海内的新港命名。首先震驚的，便是“珍珠港”上遊數十裡的貝克蘭；教會的使團試圖說明，早先，貝克蘭選址建城的時候，人們避開了入海口，一大原因就是提防海潮和海盜。在最初的幾十年中，海盜确實曾多次溯流而上、襲擾立足未穩的城邦……現在，把地盤給精靈，還能為貝克蘭鞏固海防，豈不是，兩全其美？

貝克蘭震怒：

因為忌憚一夥海盜，就要把另一夥海盜放在家門口麼？……

更别說，梅迪奇與精靈私相授受，逼迫貝克蘭出讓利益，根本就是在打特倫索斯特的臉。使團一邊謙卑地挨罵，一邊試圖辯解，貝克蘭什麼都沒失去，甚至，當珍珠港發展起來，貝克蘭也将大賺特賺。你們的顧慮我們當然理解，精靈不會不安分的，戰争之紅和真實教會都将提供擔保……

好話軟話的背後，是一項不可轉圜的決定，無非是搭好台階、方便你下來罷了，特倫索斯特伯爵表現得那樣憤怒，也為了提高報價。不過，但凡是人——遑論“偉大存在”——都有氣性，伯爵也合理埋雷，狠狠惡心了梅迪奇一把。

2

亞伯拉罕家族的某位女士在宮裡任職。她曾得到羅波安閣下的寵愛，生下一個兒子，如今滿了十八歲，剛剛成了“律師”；按照耶利哥的傳統，這是值得慶祝一番的。

這位女士剛好也是以撒的女兒。以撒遂求書拉密，參加孩子的“堅振禮”——堅定他對所羅門（皇帝、族長、序列頂端）的無限信仰；有高位者到場，自然是更體面的。

書拉密滿口答應。

以撒順便解釋——也可以說是炫耀，各家對子弟何時踏上非凡之路有自己的習慣，律師途徑算是對社會經驗有要求的，所以會晚一點；像耶羅（他的外孫），無論從父系還是母系，都能輕易獲得律師途徑的入門魔藥，不過，最好的做法，還是通過帝都法學院的入學聯考，再向學校申請——學校的庫藏來自各大家族的贈予。普通人和非凡者參加一樣的考試，還能取得不錯的成績，的确很不容易，耶羅就這樣獲得了人生的第一份魔藥。

“啊，那是真的很厲害呢！”書拉密贊歎，“十八歲，已經很年輕了吧？”

“呵呵，太多人想着搶跑的。我是覺得沒必要，非凡之路很長，得留點後勁，再說，也看途徑的，像梅迪奇家族就特别早……”

他随口一說，書拉密忍住沒問，轉頭問雙胞胎。後者回答，姑且算早吧——她們五歲加入兒童團，學習野外生存和各種對抗性遊戲，通過考核，在七歲到十歲間分批服下魔藥——她們是八歲。随後加入少年團，進行真正的預備役訓練，那教官下手可狠，不是非凡者真的扛不住。

順帶一提，朱利亞諾主動申請做她們這批的教官。放水是不可能放水的，胳膊折了、挂着繃帶可以跑腿，腿上打着夾闆，可以擦皮鞋、釘紐扣——簡直，魔鬼極了。

“……七到十歲？很早了呀，會不會有人失控？”

“有啊，當然有，”女孩們一臉無謂，“失控就變魔藥呗。處理好了，給下一批吃。”

由此，她想到伯特利的記述，關于戰争之紅傳承了若幹“古老的傳統”，類似于，一個部落的男孩、“母親的兒子”，要經曆“生死的考驗”，通過“秘不外宣的儀式”，“重生”為“男人”和“男性公社的一員”，才有資格從事戰争和狩獵雲雲。當然，“現實”的影響可能比任何“傳統”都大：活着就是直面死亡的戰鬥，我們要樹苗而不是雜草，要強壯的、有望長成參天大樹的樹苗，而不是纖細羸弱的……其他都不重要。

堅振禮當天，書拉密在樓下等候。比約定的時候稍早，屬于亞伯拉罕嗣子的馬車辘辘抵達，身着黑色長袍的男子走下來……她驚訝地發現，那不是以撒，雖然，确實是以撒的樣子……

那是，門先生本人。

伯特利腳步輕快地上前，狡黠地微笑着，親吻她的手。他把不知所措的書拉密攙扶上車，直到，兩人面對面地坐定，才笑出聲。

“……啊，知道今天是你。我怎能不陪呢。”

頓了頓，他欣賞地點點頭：“親愛的，你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

書拉密身着立領斜襟的黑色素绉長裙，腰以下散開，蓬松的裙擺長及腳面，露出粉白緞子的鞋尖。加上，以簪子盤成的簡單發髻，蒙着點點碎鑽的黑紗發網，就是端莊大方的樣子。而她饒有興緻地打量門先生——或者說，以撒·亞伯拉罕：後者罕見地沒穿經典的伯特利藍的正裝，而是一襲所羅門同款的黑袍，面料自帶精細的無限菱紋圖案，呈偏光藍綠色，十分的低調奢華……也許，織入了孔雀或鹦鹉的羽毛……

“啊，沒想到，您也這樣穿……而且，很合适您呢。”

伯特利笑笑。又道：“怎麼，不試試黑珍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