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Devotio（下）

1

書拉密默默捧起鮮紅的蘋果。

她擡頭望向主，後者淺淡地笑着，鼓勵地點點頭。于是，她把蘋果送到嘴邊，将下口而未下口，卻哽咽了一下——更多的淚漫湧而出。笑意凝結了，主的神色轉為哀傷。

“女兒，你怎麼不吃呢？”

“主啊，它可以增補您的心力。您比我更需要。”

主平靜地注視着她：

“過來。”

書拉密往前挪了一些。主靠近她，像有什麼悄悄話要講……而祂不堪重負似的，頭顱壓在她的肩上。

她一動不動地跪坐着。

——誠然，這不止是一名成年男子的重。偉大的主背負着這個世界，不，是整個宇宙的命運……

“所以，你知道，我不再是全知全能了。”

祂的聲音依舊溫和。書拉密合上眼，忍住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

“您在我們面前，您在我們身邊……讓我們做您的眼、您的耳，讓我們做您的手……”

她又試着托起蘋果，隻是動作有些僵硬：

“主啊，請吃……這是為您存留的。”

祂淡漠地微笑着。祂的手，輕輕覆在女孩的手上。

“阿彼霞，我隻想保護你。”

☆☆☆

“你的陰影降臨在若瑟兄弟心間，你允許他使用你洩露的力量；但你知道，我們都知道，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經書上明白地寫着——人被試探，不可說，我是被神試探，因為神不能被惡試探，祂也不試探人……

“可是，主啊，你的法則是什麼，你的目的是什麼，我們能否得到回答，我們何嘗有過回答？……我曾長期承受失意的歲月，輾轉反側的苦痛長夜，其實，現在也是一樣。我曾想，這是為我犯下的某種過錯——我未知的過錯而懲罰我，還有些時候，我覺得，你是為了什麼宏大的目标——我未知的目标而考驗我。我不知自己是否無辜，說不定，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在那注定的結局面前，善惡無分，都是一樣，完人和惡人，都是滅絕……”

薩穆埃爾深深地埋着頭。又一根煙落在地上。

“那天，你容我走到你的面前……”

他戰栗起來。

無需回憶，那晚的經曆已然刻入骨髓。紅雲中的巨人，受驚吓的少女，破體而出的燃燒的心髒；重新回到現實，他把夫人抱回房間，鬼使神差地，拿走了充當繩子的腰帶……

這根黑色的腰帶，與黑色的長袍相配。以金銀交織的魔女長發為線，滿繡一位偉大存在的名字。

他拿走這根腰帶，隻因這是一件與她相關的紀念品；哪怕，理性和常識都在叫嚣，這是多麼可笑、可恥，甚至危險……

但他不後悔。

一點也不。

他盯着這根腰帶。慢慢地，将它一圈圈地纏在腕上。

時間已過去太久，魔女長發所蘊含的靈性，早就所剩無幾。但某種鮮明的情緒，或者說氛圍，仍萦繞在那發絲和發絲形成的圖案裡，溫柔而決然、微微的酸楚，當纖小的手指拈起長發，憑空描畫一個神聖的名字，然後，他又沉入另一種情境——另一個視角，欣賞、感動、驕傲的，一點甜蜜的煩惱，接着，悲怆的江水浩蕩而來，将他沖沒……

蓦然，他淚流滿面。

“……你剖出我的心，像我在祭壇上、剖出一隻羔羊的心；我是祭品，我是你選定的犧牲。

“我的悲哀就是你的悲哀，我的殘缺就是你的殘缺，哪怕，隻是億萬分之一，我也在承受你所承受的折磨……馨香的燔祭在你的尊前點燃，我把自己投入神聖的愛的烈火……

“可是，如何在區區凡人的身上，點燃神之愛呢？……就算是她，在你的面前，也隻是一個凡人。主啊，我全力擁抱你給予的命運……我已經準備好死去了。

“隻是，我主……請别讓我無知、無望而死。”

突然，倒在地上的版畫動了動。

紅霧缭繞的屋中，目瞪口呆的薩穆埃爾面前；“交換禮物”的版畫緩緩升入半空。

2

主稍稍擡起頭——書拉密連忙攙扶祂，幫祂仰靠在樹上。

“……不要哭。為什麼你要哭呢？”

祂以彎曲的指背，輕觸她濡濕的臉蛋。“……因為，我感到幸福，”書拉密忍着啜泣說，“因為，我又見到了您。”

她握住祂的手，不勝寶貴地貼上自己的前額。

“可是，我算什麼，值得您這樣看顧呢？……”

“日月為什麼東升西落，江河為什麼奔流入海？”主微笑着，但這微笑顯得憂郁，“或許，隻是在我園中，綻開了一朵長盛不敗的百合……”

書拉密垂下雙目。從胸前扯出一條纖細的銀鍊，連綴着一枚黑色的十字架和一顆黑色的寶石。

“我主，這是我在神國得到的第一個禮物。它從未遠離我的心髒。”

她揚起淚洗的明眸，更加堅定地瞻仰主的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