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正襟危坐地喝了下午茶,又在公園邂逅了書拉密和門先生。兩位穿着剪裁利落、不加修飾的便服,門先生一身郁藍近黑,夫人則是淺淡的月白,好一位優雅的紳士,跟他天真貌美的被保護人……呵呵,“嫉妒”,連嫉妒都無從談起。
他深深鞠躬:
“夫人,前些日子,在下請了幾天假。我會盡快把工作補上,盡早向您彙報的。”
書拉密馬上問候他的身體。一旁,門先生在笑,洞察一切的寬容的笑;行走世間千年的智者,什麼事能瞞過祂?……而祂微笑着,又像随口說道:
“這倒提醒我了。啊,也該給以撒放個長假了……”
祂外表的年紀不比女伴大許多,兩人的氣場非常融洽,站在一起真的和諧,不過,夫人跟許多人站在一起,似乎都很和諧……薩穆埃爾漫漫地想。舞會上的一幕幕飄過眼前,在她身旁,男士們都顯得更有魅力,可以說,她引出了他們最好的風貌……
蓦然,他感到極度的沮喪。
就在剛才……芮夫人還打算給他相親呢。
2
芮夫人喜歡做媒。
鑒于她的地位——聯盟内最有威望的女性,這近乎一項“母儀天下”的職責,每樁婚事少不了通盤利益的考量,但也不僅于此。當時,從剛入學的法學院新生,到親王領導的禦前會議、樞密院和最高法院,大家都在争論如何建立和建立一個怎樣的帝國:“依法治國”是不是個很棒的理念?曆代法學家的著作汗牛充棟,還切合許多高位者的途徑需求,隻不過,讓我們實事求是:想以法條奪取各位家主的裁量權,直接對其家族成員“行使法治”,顯然并不容易。
誠然,親王要以最高的實力赢得最高的裁量權,但祂同樣得探索一種較少動用硬實力的統治方式——簡言之,成本較低——在彙聚了大量行星級戰力的宮廷中。對此,芮夫人有些獨到的構想:以“宮廷禮制”為核心,柔性而潛移默化地規範非凡者、尤其是高階非凡者的行為。比如,宮廷推崇一夫一妻制度,雖然幾乎沒有高位者遵守,但在某些正式場合,你要麼單身,要麼,隻能攜一位公認的“非同性配偶”到場。又比如,許多非凡家族,為了“非凡特性在本家傳承”,倫理觀念不同尋常,本來也無所謂,但若你非要觸碰大衆底線,公然娶姐妹或女兒為妻啥的,就别怪宮廷女主人施以“社交絕罰”了。
這套初具雛形、還在生長完善的規則,高位的存在們見解不一。門先生是格外省事而配合的一位,紅天使恰好相反。
換句話說,你得先把他關進籠子裡。
某天,梅迪奇在宮裡喝下午茶。芮夫人試探他在一些小事上的口風,過渡到他對某些子嗣的看法,是否為其擇配,是否從族外擇配,有什麼條件……之類。話鋒一轉到最近的舞會,問他打算帶什麼人去——再次強調,你在宮廷小步舞中的站位代表你在宮廷的立場和地位,依着紅天使的身份,領舞的位置必然為祂和祂的女伴保留,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女士們不惜大打出手。
梅迪奇無謂地表示,他還沒決定呢。芮夫人毫不意外地笑着,搖着扇子:
“閣下,請問您有無考慮,為您麾下的子弟做個表率?”
他罕見地沒反應過來,但見芮夫人笑眯眯地拿起一副牌,牌背朝上、一字抹開;赫然是些名媛淑女的肖像,所羅門家排行靠前的幾個女兒都在其中。
“她們不會束縛您,隻求陪伴您出席‘正式場合’。選一位吧,幾位也行,若是這種情況,遵循門先生的前例,即可。”
——哈,梅迪奇也被催婚了。
他忍着奪路而逃的沖動。
站在芮夫人的立場,這不過是對“麻煩制造者”梅迪奇的一次小小的敲打,而已。
每當他換個情人,宮裡就要換個領舞,每次,他想把身份低微的情人帶入宮廷,都被芮夫人制止……當然,他是故意的。他喜歡把深思熟慮藏在離經叛道的胡鬧下,比如,梅迪奇的情人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固不乏姓氏顯赫之人,但他幾乎不碰那些大家族近支嫡系的子女,不給任何人、或其家族以幻想,覺得可以跟他綁死。梅迪奇喜歡“獵豔”——這也是一種狩獵,性與暴力原為一體,但他“順水推舟”遠多于主動迫切的追求,說白了,足以勾起他征服欲的個體,這世上幾乎沒有。
鋪滿一桌的美人,意味着與他“綁定”的企圖,相當于最後通牒:他最好選擇體面,“攜伴前往”仍然留有餘地,要不變成按身份匹配、直接造成“綁定”的局面,才叫不好收場。這次談話還造成另一個後果,原本接受他“喜新厭舊、腳踏多條船”的女士們,都像下了降頭似的,紛紛争奪那莫須有的“第一夫人”位置,把他煩得要死。與之同時,烏洛琉斯也在考核他首都宗主教的人選……兩條線上,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的鬧劇,都在書拉密到來後戛然而止。
總之,梅迪奇馬上意識到,書拉密就是他“官方女伴”的不二之選:“天國之花”的美貌、資曆和地位足以服衆,而她身為“不老的魔女”,也不怕情敵發瘋、對她尋仇。他還決定,暫時不要與她親近,以免她過分癡狂地愛上自己、妨礙他日後的自由……不得不說,他實在想得太多了。
時隔兩年有餘,梅迪奇正式返回帝都,萬衆空巷慶賀他的凱旋。紅袍的統帥挽着紅裙的書拉密夫人步入宮廷,宛如一個黃金時代夢幻的開端,這一對是如此美麗,讓所有人驚歎。他們默契無間地跳了三支舞,之後,書拉密和親王、門先生跳舞,梅迪奇邀請芮夫人、塔瑪拉夫人跳舞。慶祝儀式持續了半個月,僅次于所羅門寝宮的一座華美的宮殿劃給他們使用。是夜,梅迪奇把書拉密送進她的卧房,退後一步,一本正經地道了晚安——突然,他哈哈大笑,把發愣的女孩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魔女在他耳邊發出鴿子般的呢喃,金銀的長發變成長蛇,在他的身上落下斑斑痕迹。不由他想,這些小牙從前甚至咬不穿他的皮膚……
接着,他五倍、十倍、百倍地報複回去。這可人兒幾乎死在他的懷中,又在晨曦來臨時,向着他微笑起來。
從此,維持——或隻維持一段穩定而長久的關系,好像不難,也不壞……梅迪奇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