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都在每個人自己身上。

——聖言錄

心靈的愛呀，你在夢想，身體的愛呀，你已品嘗……

——神聖與世俗·第四紀諺曲雜詠

章十六初熟的果（上）

1

一天傍晚——初入式後兩三個月的一個幽靜的傍晚，伯特利攜書拉密在著名的“所羅門花園”裡悄悄散步。他們在一條小道上碰到了踽踽獨行的薩穆埃爾·雅各，後者一邊行禮，一邊避讓到路旁。

書拉密款款回禮。又道：“閣下，您有一陣沒來看我了。真實教會的情況，我還等着……”

她的語氣柔軟而散漫，就是偶然想起、随口一提的意思，薩穆埃爾驚訝地瞅她一眼，恭敬地應下。

随即，他們離開，像一束日暮西斜的光。書拉密陷入沉思。

伯特利有種微妙的感覺。

這是次忙裡偷閑的出行，他們穿了适合外出的便服，散發着低調的氣息，在薩穆埃爾之前都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微妙”的點不在這裡：“低調”而非隐匿，被經曆特别、靈感出衆的雅各副主教“注意”，不奇怪，其實，也不重要。真正讓他在意的，是書拉密的反應，至于，薩穆埃爾……呵呵，他的想法完全寫在臉上，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書拉密猶豫了一下，把之前的“奇遇”，跟他說了。她進入地庫、取出薩斯利爾的衣裳，她做了一個神秘的夢，夢中，薩穆埃爾給她一個蘋果……“我如青翠的樹，你的果子從我而得，”很久以前，主曾這麼說、這麼做。伯特利聽着，饒有興緻地引了另外一句：

“祂按自己的旨意，用真理之言生了我們，叫我們成為祂所造萬物中的，初熟的果子。”

“所以，您說，這意味着什麼呢？……”書拉密輕輕問道。他沉吟良久，沒有回答，腦中盤桓着，另一個奇妙的夜晚，她夢遊般走向薩穆埃爾的樣子。

——初入式的舞會後，薩穆埃爾再度墜入情緒的谷底。又一次，瀕臨崩潰。

所有人都說，那是奇迹。他經曆了神降，他活了下來，他重新開始“正常的生活”……是的，一個奇迹，無限的神恩和奇迹。目睹亞當的一刻，他為這奇迹補齊了最後一塊拼圖，原來，那個時候，亞當也在那裡。

亞當安撫了他的靈魂——他支離破碎的靈魂，像主一樣，亞當救了自己，如此随意而漠然……

——主啊。

你的意志是神秘莫測的。你的“恩慈”是無限的。

舞會後的薩穆埃爾始終沒在教堂露面。過了三四天，雙胞胎得了消息，跑到下城區最糟爛的一間酒館。賭鬼、瓢蟲和妓女狂叫濫飲，他在角落裡，一杯接一杯地猛灌，負責看護的随從已經滾在桌下，呼呼地睡死在嘔吐物裡。

幾個流氓趁着醉意，想在紅發女孩的身上揩點油水，順便成了她們的出氣筒。一陣摔桌子砸碗、驚叫奔逃，末了，她們丢下錢袋，架着爛醉的薩穆埃爾，登上馬車。

她們知道十五年前發生了什麼。她們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留下“戰争創傷”的軍人并不少見，隻是，為什麼，他會在舞會後發作？……再說了，要不要告訴夫人？這段時間，她可是非常、非常的忙……

“你們，啥都别說，”薩穆埃爾突然開口。

他閉門休養了一個月，之後，隔三差五地上上班，時不時去下城區“散心”，沒人催也沒人管——公務轉給其他辦事員，雅各家族還另外派人，幫他們一起糊弄。再次讓他确認，自己是多餘的。

他又感到那種隔絕的氛圍，他，傳奇的神降容器，散發着不容觸碰的、神聖而不祥的氣息，雖然勉強修好，強烈的負面效果讓他跟廢品無異。誰願看他，誰想碰他？……若非大牧首還在堅持“親善雅各家族”的意見，那位統帥恐怕早把他封在地下了吧。

一卷筆記攤在面前，半晌，一個字也沒動。薩穆埃爾心灰意冷地想，自己趁早滾回鄉下，“失足落水”，或許，是對所有人都好的一件事情。

“……閣下，”随從推門進來，手持一封信函，“芮夫人請您去宮裡喝下午茶。”

腦中，“咯噔”一響。他原地跳起，連忙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