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新生(下)
1
真實造物主教會的組建,和東大陸難民的搬遷與安置工程是同步進行的。這些遺民大多都轉向了新生的主。
另一支是北大陸的暗之學派。他們曾是一個範圍廣大、結構嚴密的組織。他們信奉忠實、勤勉、互助的信條。他們在許多領域——尤其是軍情領域擁有深厚的影響。但在“神怒之日”,新生的序列0瘋狂釋放詛咒與恨意,秘祈人間的無障礙溝通網絡推波助瀾,大量成員橫遭污染而失控,整條途徑幾乎被連根拔起。此後,雖然主的狀态有所恢複,但人們對祂和這條途徑的疑慮還是有增無減。
烏洛琉斯做了許多努力,把學派在地方上的殘餘争取了過來——畢竟,他們别無選擇。也不必奇怪,祂還發展了許多新信徒:假如你必須生活在一個恐懼的時代,擁有令人恐懼的力量總是好的。
耶利哥城内的倒吊人學派總部,是最後、也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長期領導學派的雅各家族,在神怒之日後,宣布繼續追随新生的主。這當然是件好事。不過,随着臨時教會在耶利哥宣布成立,還是讓人感到了微妙的氣氛——臨時教會大牧首和最重要的首都牧區大牧首湊在一起,總會有些微妙的。
又過了幾十年,烏洛琉斯理順了其中的關系。臨時教會改組為正式教會,臨時牧首加冕為正式牧首——都是祂本人。此時被召回的書拉密将被祂封為耶利哥的宗主教,代行首都牧區大牧首之職。
許多人會因烏洛琉斯的外表産生誤解,乃至看輕了祂。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祂确實可能不在乎,但經曆了多少次重啟,祂做人的經驗,和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的經驗,搞不好是王中最豐富的。
祂是有大局觀的——大局觀勝過一切小聰明。
作為命運的天使,祂知道,最強大的征服者,唯有時間。
等待是最大的智慧。等待你的敵人老去、死去、被淘汰、被遺忘。
假如時間不夠、等不及的話,再考慮把他們殺光。
等待,不是說,什麼都不做。做領導的别瞎折騰,“知人善任”就行。
(說得好!以後别說了!)
——不過,對于烏洛琉斯,活了幾十上百回,閱了幾百上千倍于此的人,怎樣的性格、怎樣的遭遇、适合做什麼、會做什麼,都不用命運的權能,祂一望便知。
以書拉密為例。
優美迷人的外表,對某些必須抛頭露面的教會高層——或一切公衆人物來說——很重要。
單純質樸的性格,不自作聰明,不以權謀私,放手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宗主教的班底祂都挑選好了。
足夠的學識,純純的錦上添花。
此外,局勢已相當穩定,至少在耶利哥城内,不用操心她的安全。
最最重要的,書拉密是他們的“自己人”。耶利哥的事,必須由“自己人”坐鎮。
至于,烏洛琉斯自己……大牧首還得跟紅天使一起出門打仗呢。
曾有賢哲說:“一個人的命運不僅要看個人的奮鬥,更要看曆史的進程。”——信哉斯言。
其實,不止是人。這句話也适用于一座城。
霍納奇斯山麓的耶利哥曾長期是北大陸的一個區域中心,但在神怒之日的海嘯後,她陡然升格成北大陸最重要的城市。隻是,大多數居民還來不及為之欣喜,就被随之來襲的大地震掩埋在老城區的瓦礫堆下。
除了新獲得的地位,耶利哥還是戰争的策源、兩大兄弟會共同的“聖城”,乃至在紛争紀元開始前,就被雙方反複争奪、多次易手,别說斷壁殘垣,就是一塊磚頭都被粉碎得很均勻。那時,除了名字,她幾乎沒在地表留下任何痕迹。
不過,随着所羅門頑強地取得了優勢,耶利哥的命運又迎來轉變:雄心勃勃的祂,不僅自己要登上萬王之王的寶座,自己的父母之邦,也要擡舉成君臨萬國的女王。祂考慮未來帝都的遠景規劃,選定更高也更靠近水源地的一處山頭,削平,築成堅實而開闊的地基,一分為二,從山間發源的伯拉河為界,一側是祂的皇宮,另一側贈給祂的盟友——其被命名為“新伊甸”。
宗主教的駐地,“至聖唯一真實大教堂”(簡稱“真實大教堂”)從那一天起開始興建,至今已有七十年。出于某種巧合,它的地底就是原倒吊人學派總部的舊址。
新伊甸有神學院、科學院、綜合大學、醫院、法庭、銀行,有市民廣場、行政大樓、公共大廳、城市花園,周圍分布着以職業劃分的整潔的居民街坊。和燈紅酒綠、顯貴雲集的王城區一起,托起了如日方升的未來帝都的榮耀,輝照着其下數十萬黎民所寄居的蟻巢般的灰墟。
蟻巢仍在擴張。每一天,被戰争、災荒驅離家鄉的無數人們,懷揣着一線希望,沿着道路,順着河流,翻越山嶺,穿過荒原……不斷地彙聚到未來黑皇帝的腳下。
2
薩穆埃爾·雅各站在破舊的禮拜堂裡,仰頭望那一行猙獰的血書。
“殘次品!殘次品!!殘次品!!!”
幾個碩大的驚歎号,比文字更能反應書寫者出離憤怒的心情。
巡邏隊員緊張地站在旁邊。
“你們沒檢索那個幸存者的記憶吧?”
“沒有。雖然那家夥語無倫次,差不多已經瘋了,但我們記得這種情況下的守則,過于詭異的事件,不要特意深究。”
“做的對。”
薩穆埃爾踱過七具覆蓋白布的屍體。停在最後一具屍體旁。
白布拉到胸前,死者身穿神官的黑袍,應該就是這間禮拜堂的神甫。喉管被割開,深可見骨。
這是兇手。
消息傳到大教堂時正值淩晨。剛好在值夜的薩穆埃爾連忙起身,披星戴月地趕到這間下城區的禮拜堂。
據巡邏隊員說,幾天後是一個重要節日,神甫召集了幾名虔誠的信徒,到禮拜堂來準備東西,一直忙到快半夜,才搬來鋪蓋,張羅大家一起休息。
現在,這些人都躺在白布下了。
唯一的幸存者是個流浪兒。他半夜翻窗進來,在爐竈的熱灰裡煨熟了一塊甘薯,狼吞虎咽地吃了,打算美美地睡一覺。沒過多久,他就被踢踢踏踏的聲音吵醒了。扒開一道縫,他看到,這群疲憊不堪的人竟在跳舞,而且,是神甫在指揮他們跳舞……
神甫的右眼戴着一枚單片眼鏡。
然後,他自己也加入大家的舞步,拉着一名信徒轉圈圈;剛才,他拿着一柄祭祀小刀做指揮棒,跳着跳着,就一刀插進信徒的胸口,剜出心髒推開屍體,再跟下一名信徒跳舞。其他人就一直跳着、等着、等着被他選中、等着小刀插進自己的胸口……
轉眼,六具屍體全倒在神甫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