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晝夜變長,夜幕重重,宮人提燈在長街穿行。
頭上古月懸空,皎皎月華投在青磚路上,長街夜行所到之處本該昏暗清冷卻在路過關雎宮時因燭光增添三分暖意。
隻一夜功夫宮中情況便是天翻地覆,近日無人問津的關雎宮燈火通明,反倒以往繁華喧鬧的披香殿黑暗沉寂不透一絲光亮。
宮人無人不知關雎宮新換了一批宮人,連同巡視侍衛也一并換下,如今燈籠映着光遠遠瞧去,守宮侍衛各個站得筆直,連同映在牆上影子都是直i挺i挺,任誰從關雎宮門口經過都能相間如今主位是何等重要。
與此同時,披香殿卻殿門門緊扣,月華照上窗子,人經過時身形遮住月光清晰顯出一個影兒來,随之而來是被捧着微微顫顫似被風吹動随時會撲滅燭光。
竹月捧着燈燭走進,隻見自家主子伏在床邊失魂落魄模樣,她将燈燭落在地上,跪侯着喚了一聲:“采女。”
孫妙可未出聲,她手臂落在床沿,頭枕上手臂,一頭黑發沒有任何钗環直接散落下來遮住她半邊面容,身上衣裳穿的還是昨日那身,一動未動,瞧着像隻被人嫌棄落魄鬼。
竹月看到自家主子這般心中隐隐不安。
見罪于皇上已是嚴重,若采女不打起精神往後深宮漫漫,她們又該如何?
是而,竹月又喚了聲:“采女。”她小聲道,“采女,您可要振作起來啊。”
孫妙可身形微動,眼睫卻在黑暗中顫了下。
采女!
分明昨日她還是昭儀,今日卻成為最末采女!
采女!誰會稀罕采女名分!
孫妙可忽的猛然起身,揮出去的衣袖直接将擺放在一旁燈燭掀翻。
此時披香殿再無宮人,燈燭被推翻在地上滾了幾遭原本燒得黃橙橙燭光瞬間變成一點幽藍。
竹月被她帶着滿眼紅血絲的眼吓到,目光驚恐跌落在地上忙後連連後退。
孫妙可目光一擡環視四周黑漆漆宮殿,自嘲一笑,喃喃低聲道:“皇上怎能如此待我!”
每每想到皇上絲毫不留情斥責,想到皇上看她時冷漠眼神,她胸口便如同被重擊。
她确實知曉劉氏此番前來是為誣陷謝氏,早在她知曉皇上疑心謝氏與齊王時便趁機打聽謝氏過往,劉氏前來投奔她,她自是甘之如饴,旁人指認怎及得上劉氏作為親舅母的證詞?她以為有了劉氏證詞,做實謝氏與齊王從前過于親密,再安排紫宸殿宮女指認,為防不測連迷情香她都備好,她本以為此事必成,皇上心中介懷,疑心一起,謝氏必死無疑。
可她哪裡料想齊王從未進到偏殿,謝氏與齊王并未會面!
當時在殿中看到衣冠整潔從容而來的齊王,她已然慌了神,再看到謝氏做戲一般奉上的那些經文,瞧着皇上眼底一瞬即逝的詫異和稍稍變換的臉色,她便已然知曉自己棋差一招。
本還指望着劉氏供詞能夠勉強扳回一局,卻不料竟被長公主冒出來指責劉氏曾苛待謝氏!
一步錯步步錯,她本以為天時地利人和,到了最後竟分毫未站在她這邊。
她以為與皇上情深,皇上會顧念舊情憐惜于她,皇上對謝氏動怒尚能保留謝氏貴妃之位,可皇上卻将她貶至采女,讓她受盡冷落,皇上對她如此狠心,全都是因着謝氏挑撥。
待竹月壓下驚詫,小聲靠近,道:“采女,别灰心,咱們還有機會,聽說……聽說貴妃娘娘重病,像是不行了……”
别的情況她不知曉,她隻從門縫裡聽兩個路過宮人說起,關雎宮不僅換了宮人侍衛,連同太醫院太醫都被問責,說是治不好貴妃娘娘的病,皇上便要太醫院陪葬。
孫妙可冷冷一笑:“昨日還好端端的,今日就病的不行?定是她在做戲!”
呵,是她低估了賤人。
她知曉賤人城府心機深,卻未料想謝氏賤人如此狡詐奸猾,先是假意中計,讓她以為計謀得逞,而後直接反擊。
她沒忘昨夜謝氏那賤人向皇上陳情要求嚴懲她時的那副嘴臉。
賤人就是賤人,總是會那些矯揉做作手段。
擡眼瞧着宮殿中冷清,她眼底憎恨拼命增長。
在昨夜皇上下令貶黜她位份後,這宮裡人就如同死了一般,換做往日,那些奴才有幾個腦袋敢如此懈怠!以為她不得勢便妄圖作踐她?真當她如同謝氏那賤人一般可以肆無忌憚拿捏?
竹月又小聲道:“或許……或許當真是貴妃病得要死了呢?若是貴妃死了……皇上定能再想起采女的好。”
孫妙可冷嘲一聲,謝氏那賤人死不死有什麼緊要的,與其等着賤人死,還是盡快解了如今困局要緊。
何況,就賤人那副心性,她才不信賤人肯輕易赴死。
不,即便謝氏那賤人要死,也該死在她手上。
握緊雙拳之際塗着鮮豔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自從與謝氏那賤人對上,幾次三番她都受賤人牽制,現今想來,從前是她過于仁慈,早知今日之禍她一早便該要了謝氏那賤人性命。
孫妙可踩在冰冷地磚上,瞧着滿宮沉寂,決絕道:“我費勁千辛萬苦才進到宮中,好不容易才陪伴在皇上身邊,怎能如此被厭棄!”
竹月被她模樣吓到:“采女……”
“還有爹爹在!”孫妙可道,“隻要有孫家,爹爹為皇上做事,盡心盡力,皇上便不會不管我!”
“皇上對我那般好怎會是假的,眼下皇上雖被賤人蒙住眼,皇上總會想起我的好。”
宮中有任何風吹草動,在宮外均能掀起滔天巨浪。
不日孫昭儀因觸怒皇上被貶為采女消息便傳回到孫府。
孫夫人焦急難耐:“老爺,咱們可兒向來乖覺,怎會觸怒皇上?竟從昭儀被貶為采女,若成了采女……往後……往後在宮中可改如何過活啊……”
孫夫人說着說着心中愈是焦急,眼淚止不住留下來。
孫志聽着夫人哭泣,呼吸急促時心中慌亂。
先前女兒送回來的信件都說宮中一切尚好,如何會突然被貶黜?
聖意難測,是而他一時拿不定注意,不知曉皇上單是因為宮闱之事,還是因着别的緣故。
若是為着宮闱之事,尚能補救,若是為着旁的……
孫志腦門汗珠越來越多,他擡袖擦着冷汗,不知不覺已然浸透衣衫,心髒劇烈起伏跳動,已是不敢再往下深想。
孫夫人憂心許久未聽得一聲回複,擡頭一看,隻見自家老爺背朝着自己一動不動模樣,喊了聲:“老爺!你倒是快想想辦法啊!”
孫志忽的直起身,抛開房間最不起眼盆栽,從中取出個被粗布包着的東西,粗布一掀開裡面放着一個卷軸,孫志視線定定落在卷軸身上,目光一沉,狠狠下定決心,催促:“快,将這拿去燒了!”
孫夫人眼角淚痕未幹,瞧着卷軸,神情不解。
這是何物?她怎的不知曉房間還藏了這般東西?
見孫夫人僵着未動,孫志急道:“這東西絕不能落在别人手中,若是被人發現從今往後我再仕途無望,女兒也會受牽連。”
孫夫人瞳孔一縮,意識到事情重要性,不敢停留,接過後立即扔入炭盆。
“慢,”孫志不知想到什麼忽的猛然将人攔住,孫夫人被他拖拽踉跄,身子一歪險些跌出去,待回神穩住身形之際,見孫志伸手将剛落入炭盆的卷抽取出,顧不得燙傷将火苗撲滅,口中一直嘟囔着什麼。
孫志眼中情愫反複變換,口中碎碎念嘀咕道,“不行!不行!不行!這不能燒,關鍵時刻這是能保命的東西。”
“老爺……”
孫志抱着卷軸緩緩坐下,他眼神發直,不知想到了什麼定定點頭,道:“沒錯,這東西能保命,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