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蕪回避道:“齊王殿下多慮,本宮很好。”
李钰不忍上前兩步:“難道還要再瞞我嗎?”
謝蕪擰眉,見他上前,下意識後退與之始終保持距離。
“當日祭月大典遇刺,皇兄遇刺,獨自逃離,可曾擔憂過你安危?你重傷時,他将你放置在行宮,可曾為你憂慮半分?就連方才,他居然連你從不喜愛荔枝都不知曉,皇兄給你的都是他以為對你好的,他何曾真正在意過你的情緒,蕪蕪,這般情況難道你還覺得于你是好?當初……當初分明是他将你執意從我身邊搶去的!”
“齊王殿下慎言,”謝蕪被他的話激得下意識攥緊手心,可很快她便調整好情緒,她别開眼,強力穩住心神道,“殿下,當日情狀你與本宮皆心知肚明。若怨,怨的也該是包藏禍心刺客,與皇上何幹?何況,皇上對本宮情意,本宮心知便好,又何須旁人置喙?”
“心知便好?”李钰目光疼痛,“便是以這般借口搪塞敷衍嗎?蕪蕪,明明是你我先結識!明明是我求來了聖旨!若沒有皇兄,當初你該嫁的人是我!明明是皇兄刻意使了手段!明明是他阻斷你我姻緣!明明始作俑者是他!卻害得你我二人再難團聚……”
“蕪蕪,難道曾經你對我說的話,萌生的情意都是假的?若過往種種都算不得數,那而今于你而言又算是什麼?”
“是,殿下說得對,過往如雲煙,自然一切都是不作數了的,”謝蕪眉目精緻此時卻無一絲情意,她冷情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情之一字,從來與時間、先後都無關。所以……從前種種都不作數……不作數。”
話音落後,四周寂靜。
謝蕪赫然察覺自己情急失察之過,立即錯開眼。
停滞幾息,待情緒徹底平複後,視線才又瞧向他。
在他面前遙遙行禮,是與過往劃清界限,亦是勸告。
她漠然道,“殿下,往事已去,覆水難收,殿下前途光明,即便為自身計,也不該沉迷過往。”
“前途光明?曾經,我也以為會前途光明,可我錯了……”李钰自顧自道,“皇兄将你從我身邊奪走,我還何曾有光明?明明他将你搶走,卻不肯善待你。呵呵,而今偏皇兄還想為我賜婚,議的禮部尚書千金,皇兄居然說這于我而言是門好婚事,難道皇兄當我不知,皇兄是以婚事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禮部尚書千金……謝蕪有些許印象。
前世宮宴上偶然瞧見過,禮部尚書千金,姓孟,單名一個甯字。
之所以對孟甯有所印象是因為孟甯在一衆千金内格格不入。
當時宴上她遠遠瞧見個身影,孟甯的身份便是旁人告知她的。
說來,她與孟甯隻有過這一次偶遇,後來……直到李钰率軍攻入皇城,直到她死,她都再未聽到關于孟甯隻言片語。
謝蕪沒有想到,前世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之人今生要與李钰共結連理,居然還是從李钰口中得知的消息。
她隻道:“殿下人品貴重與孟小姐自是相配。”
李钰眸光含着痛看向她:“隻是如此?”
謝蕪後退一步:“殿下實在醉了,本宮恕不奉陪。。”
“我不明白,為何會是如此,”李钰視線瞧着她,眸子卻痛極了,“我實在不明白,你我之間為何會落得如此?”
謝蕪聽着他沉痛音色,堅定腳步,快速離開,不肯多留。
他竟問她為何如此?
難道不是他同她說的那般,天家無真情嗎?
明明是他們利用她,算計她,事到如今卻惺惺作态問她為何如此。
那她呢?
她又該去問誰?
去向誰控訴這不公?
想起上一世對李钰産生的那番情意,心裡溢出無盡苦澀。
隻因父母早早離開她,在舅舅家寄人籬下時受了太多白眼,無所依靠,所以旁人稍有示好,她便是銘記于心,總想着日後能夠百倍千倍奉還回去,甚至沉浸于那些好中,不知不覺迷失自己。
她以為李钰是對的人,是她全部的希望。
可最終,她錯了。
前世一生,她如浮萍般随水漂流,被人捧上尊位,看似被人珍重,直到百姓激憤辱罵,直到皇城破,直到冰涼匕首吻上脖頸才知曉那不過是一場精心編制的涼薄夢。
從前她的命由不得她做主,重來一次,她必得牢牢把握她的命。
走出一段距離确定李钰沒有跟來後,雨桐瞧着沉寂已久的娘娘,心中詫異久久未能平複。
她實在沒想到娘娘已是貴妃,齊王殿下居然還對娘娘有情意,這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擔憂出聲:“齊王殿下還對娘娘舊情難忘,娘娘應當盡快做好打算才是,娘娘如今已屬不易,萬不能再因齊王殿下壞事。”
舊情難忘。
這四個字可真是讓她忍俊不禁。
謝蕪瞧着太液池平靜水面,分明是平靜的水,偏一陣風來水面便漾開一層層漣漪,明明水未動,風卻來招惹。
夜風吹得,雙肩發顫,眼眶酸脹。
她永遠不會忘,前世給她匕首送她上路的是他。
每次見到李钰,她隻覺得心底好不容易長好的疤,又重新被人血淋淋地撕開,重新變得血肉模糊,是而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當初究竟是有多蠢。
如果錯一次是以生命為代價,那麼,錯過一次,便足以刻骨銘記。
聽着雨桐的感歎,她隻覺痛極的心變得麻木:“真情假意從不會寫在臉上。有時你瞧着越是真情,沒準兒心裡裝的全是假意。”
李钰對她有情?
不,說再多恩愛纏綿之語,不過是帶着他的目的想她為他所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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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定國公府。
裴衡回府時岑夫子已在園中擺好酒席。
桌上有月餅,美食,美酒,院中有桂花香,天上有一輪圓月,正是過中秋的好時節。
岑夫子奉上美酒,看着一桌子美食雀躍搓搓手,喉結滾動已是無比期待,提議道:“我早釀好了石榴酒,可要品一品?”
裴衡瞧着酒色,忽的想到宮宴上擺放的石榴。
垂眸之際,又想到太液池畔的兩道聲影,無聲息地捏緊酒杯。
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2)。
最近當值時常聽聞貴妃奢靡,因喜愛荔枝,高涼郡跋山涉水,勞民傷财将荔枝送入長安。
可原來,貴妃鐘愛的并非荔枝。
原來,齊王連她喜愛為何,不喜愛為何都記得那般清楚。
原來,竟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