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謝蕪笑得溫婉:“本宮一番好意,讓妹妹誤會倒是本宮的不是了。”
孫妙可冷哼,眼見此時與中秋夜宴無緣,懶得與其再多費唇舌,将面巾戴上準備回去。
轉身之際卻是在心中認定謝氏是禍患,勢必除之而後快。
雨桐已随謝蕪見過些世面,知曉娘娘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想着娘娘肯“幫”孫昭儀說話必然是心中已做好打算,卻也心知孫昭儀不是個安分的,擔憂娘娘壞了孫昭儀的事。
謝蕪閑閑看着孫妙可離去方向。
她心知孫妙可所作所為是想激化李玦與太後矛盾。
可孫妙可也不想想,李玦與太後維持了多年面子情誼豈會輕易打破。
若是私下便罷,人雲亦雲,真相無從可辨,或許還能遮掩過一二。孫妙可偏要鬧在中秋夜宴之上,衆目睽睽之下,用賣慘的招數,試圖讓李玦駁斥太後禁足指令,簡直是癡心妄想。
孝字為先,身為天子若是不重孝道又怎能令天下臣民服從?孫妙可倒是想李玦能夠為其出頭,可孫妙可實在看低了李玦。
李玦與太後暗中較量企圖将權利收攏不假,可怎會因如此小事與太後翻臉。
謝蕪心中想得清楚,如今趙啟失蹤,既與李柔相關,且沒有屍身,趙啟大概率仍是活着的,隻不過是被李柔捏在掌心,不知藏在何處。
趙啟既沒死,必然是李柔另有打算,可即便沒死,李柔深知目前情況,絕計不會将趙啟放出來,如此,等同于死了一般。
此次秋闱科考,李玦明晃晃地扶持孫家是為了在朝中牽制趙丞相,從而間接分權,這一點,不僅是她,太後,趙丞相,就連孫妙可亦有所察覺。
可以太後和趙丞相手段,怎會眼睜睜看着旁人奪權?
如今秋闱落下帷幕,下一步便該是官員任命,這倒是讓她想到另一樁事……
若是利用得好,未必不能重創趙家。
既然孫妙可想趁此做出頭鳥,她正好推波助瀾,讓孫妙可去做馬前卒。
她知曉許多人看不起她的出身。
确實,她市井出身在旁人眼中确實低微了些,可福禍相依,這未嘗不能是她的轉機。
論聰明才智,心機手段,她在這群人裡未免算得上伶俐,可她好歹重生一世,雖然有許多事與前世有些許也不同,但為人人底色,行事手段,她或多或少有些許了解。既有所了解,她便能提前布局,提前提防。
與旁人比,她知曉許多旁人不知情的事,甚至是未發生卻極為可能發生的事。
如今她與李柔,裴衡聯手,有裴衡在其中牽制着,與李柔相處還不至到與虎謀皮地步,但也讓她明白以利互惠焉不是她生存之道。
思及此,心境漸漸變得開朗起來。
心情一松懈,倒察覺出了旁的。
夜風拂來吹動衣襟帶着些許寒意,謝蕪隻覺手臂有些許瘙I癢,低頭一看,手臂上竟出了一層疹子。
雨桐驚呼:“娘娘,你脖子後起了一層紅疹。”
謝蕪不慌不忙落下衣袖,知曉這是過敏了。
雨桐心中懊惱,瞧着自家娘娘脖頸生出來的紅疹,郁悶道:“娘娘對荔枝過敏從來吃不得荔枝,偏皇上總要送來荔枝。明明娘娘先前提過不喜荔枝的……”偏偏皇上一點不上心,方才在那般情況下,皇上親自剝荔枝送到娘娘唇邊,娘娘又不得不吃。
謝蕪笑笑,生死由不得自己時,喜好又怎會被人在意。
往日在行宮還能躲過,方才席間衆目睽睽之下怎好推拒。
李玦将高涼郡特貢荔枝盡數送與她,旁人不敢妄議李玦,隻會非議她狐媚惑主,為口腹之欲便如此勞民傷财,興師動衆。
前世今生,她與李玦相處時日不算短,她想依稀能辨出李玦心思。
李玦這人自是多疑自負,善于掌控,他所喜歡的,鐘意時自然是覺得千好萬好,就如同這跋山涉水而來的新貢荔枝,他覺得稀罕,便賜予她,意為天恩浩蕩,是他賜給她的殊榮,是他給她獨一份的偏愛。
于李玦而言,他的旨意是恩賜,是天家威嚴,至于是不是她所鐘意的,根本不重要。
是而在她眼中,那些所謂名貴荔枝還不如案上擺放的普通石榴更合她心意。
謝蕪低眉自嘲一笑。
從始至終李玦給她尊榮,看似是在給她體面,實際不過是借着她宣誓他獨一無二皇權。
李玦以她做例,讓旁人清清楚楚看着,他輕而易舉便能将人捧到天上去,有她做例,之後自有人前仆後繼。
如今的孫妙可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畢竟,孫妙可心心念念時時刻刻想着争奪她的“寵愛”,替代她的位置。
眼下紅疹難消,回到宴上也不好見人,幸而備着消紅疹的藥膏,待疹子落下後再回席間,況且,方才在席間飲了不少酒,也該醒醒酒。
謝蕪拿定主意道:“咱們暫且歇歇,等會兒再回去。”
雨桐定定點頭跟上謝蕪步伐。
彼時天上一輪圓月,更襯夜色如墨,輝煌宮殿在月光下若隐若現,涼亭靜靜伫立在太液池邊,夜風拂來,水面掠起一層層漣漪,倒映着夜空中清冷的月。
謝蕪隻見對面岸上枝頭枯黃的葉随風飄落,輕輕掠過水面,驚起一瞬波瀾卻又轉瞬歸于平靜。
正覺秋意孤寂時隐約聽到潦倒錯落腳步聲。
回眸看去,隻見來人身着月白色雲紋錦繡長袍,烏發由白玉銀冠束起,腰束白祥雲紋腰封,月色清涼如水浸在他周身,他卻隻身站在那裡,身影修長而孤寂,他視線看向着她的方向,未曾開口,眉宇間卻凝着化不開的愁緒,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無人可訴。
視線定在那人身上時,謝蕪如鲠在喉,未曾想回頭遇上的竟是李钰。
謝蕪飛快調整心神。
除卻初時一怔,借着月色看清對方面容後,下意識轉身離開,卻在即将邁下台階時聽聞一道壓抑後的痛呼:“為何總要躲我?”
謝蕪腳步一滞,此刻身邊除了雨桐再無旁人,若被發現,她隻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夜色中的寒染上她眉眼,她垂眸,敬而遠之道:“殿下醉了。”
“醉了,”李钰自嘲一笑,他失措低喃,“或許吧,如若不是醉着,我又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如何能說出這番話……”
謝蕪眉頭緊皺,内心警醒。
即便在宮中也不乏有旁人耳目,她賭不起,也豁不出去這條命去。
她不想管李钰所言為何,隻想今早離開。
李钰瞧着毅然離開一往無前之人,提聲痛道:“難道如今你我竟生分到如此地步?我知曉你是為避嫌,我知曉你是為我好,可若是你過得安好,我不會再同你說這些。”
鳥在枝頭雀躍跳着,忽的振翅飛向天空。
謝蕪聽到響動,腳步微滞。
他竟以為她避嫌是為他着想?
不,她隻擔心他的冒失會害死她!
擔心貿然前行若李钰情緒激動,隻怕會招來宮中巡視侍衛,謝蕪定心深呼吸後已調節好心神,轉身時她将所有情緒收起,隻平心理智稍作安撫道:“殿下,今時不同往日,為自身計與本宮還是當做不識為好。”
“……我知曉,”李钰滿眼頹廢卻堅持隔着夜幕去望她的眼,他艱澀開口,“我知曉應該離你越遠越好,若你安好便罷,偏我知曉你過得并不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