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子見他半天沒動,皺了皺眉:“罷了,你既不願意去,我請别人去送罷。”
還不等岑夫子轉身,裴衡已将藥放置托盤中離去。
岑夫子見他步伐矯健再不似先前那般虛浮無力,不知又想到什麼,長舒一口氣,轉頭又回去鼓搗藥材。
另一邊,裴衡在端着藥行至房門前腳步止住。
今日之事,确是偶然。
臣子參加祭月大典是大齊舊俗,但為以防不測,他事先做好了準備。
一如謝蕪所言,他是定國公府嫡子,事關定國公一門血脈,他的安危,定國公府自然看重。
是以,他袖中藏着信号煙花,暗處有暗衛,隻要他在遇險時将放出煙花,他的困局便可解。
今日遇見刺殺實屬意外。
謝蕪會帶上他一起逃,亦在意料之外。
他看到她反殺刺客時的決絕,見過她抹掉臉頰鮮血果斷,是以随行路上,他有意分辨她的舉動。
一路上她言辭犀利,對他的耐心少之又少,他無從分辨,無從比較,于是在接近她時,故意踩中陷阱,一同陷進去。
而後便發生了陷阱底的事,一再改變他對她認識。
細算起來,她會那般心灰意冷,亦有他冷眼旁觀緣故。
每每與她相見,他體内氣息就會無聲息運轉調息,是以,他不再如從前般虛弱。
原本藥石無罔境遇,卻因一人境況得以改變。
雖不明其中緣由,但說她對他有再造之恩亦不為過。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低眉再看藥碗。
裴衡思緒複雜,已在斟酌此時他應不應該再出現在她面前。
罷了,他想,還是換旁人去送藥罷。
想至此處,裴衡意圖先離開,卻聽得室内傳出女聲:“是誰在外面?”
房中李柔雖早已離開,但謝蕪卻難以安枕。
傷口已經包紮好,她慶幸自己還活着。
可讓她擔憂的是裴衡竟也活着。
在穴底她心含怨恨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她對裴衡并不了解,是以,她無從判斷,李柔選擇與她合作,而非對她發難,是因為裴衡得救後尚未醒來,還是裴衡并未對李柔談及穴底之事?
她的那些話,實在是暴露了她的城府野心。
正是心中躊躇,難以安枕之際,卻見窗外有道身影經過,駐足在門前許久卻未曾叩門,她心中疑慮這才問出聲。
房外裴衡本要離去,卻意外聽得從房内傳出一聲問詢,心間一沉,這才出聲:“娘娘,是臣,裴衡。”
“……”待反應過來後,謝蕪低頭查看自己并未失禮之處,走到門前。
門外的人被月光照耀,剪成了影投在門窗上,謝蕪猶豫着伸手放在門栓上。
一鼓作氣,将門打開。
既已成定局,多想無益,還是兵來将擋得好。
更何況,定國公府家的病公子已經見過了她的不柔順,城府心機,此時再掩飾不過是掩耳盜鈴,還不如直接面對。
心口如一,至少面子上不會太難看。
謝蕪讓自己強撐了底氣,在視線觸及裴衡的一瞬,喚了聲:“裴公子。”
凝神一瞬她再度開口,“裴公子深夜過來,可是有事?”
她心中雖做足了準備,面上能強裝出平淡,但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掐進掌心。
裴衡将托盤擡起。
托盤中盛着一隻藥碗,秋風蕭瑟,絲絲縷縷藥汁苦意萦繞鼻息。
他說明來意:“臣來為娘娘送藥。”
“……多謝。”
不知是不是緊張太過,謝蕪隻覺擡手動作都無比艱辛,抿唇将藥從對方手中接過,卻連對方一個視線都不敢迎上。
裴衡雙手放空後亦察覺出其中尴尬之處。
方才岑夫子提及送藥,他下意識将活兒攬了過來,可此時面面相觑他才發覺事情實在極為尴尬。
剛要離開,卻聽得對方說出一聲:“裴公子可方便?我有事想與裴公子一談。”
“是。”
謝蕪深吸一口氣,側開身,讓出一條路:“進來說話吧。”
“……”裴衡擡眉一瞬,複又垂下,止步不前,婉拒,“娘娘此舉……不妥。”
謝蕪心中本是緊張萬分,可聽到他這一句,猝不及防笑出聲。
他站于她房門外,因着禮法約束躊躇不前,何等端方正直,反倒襯得發出邀請的她像個修煉千年的魅惑女妖,在為難他一介清雅矜貴公子。
她眉眼舒朗,言道:“裴公子大可放心,我不是妖怪,不會吃人,也不會害人。何況,裴公子與長公主殿下相熟,我豈敢嚣張。”
李柔的公主府她去過,滿園牡丹,滿園芳菲,令人過目不忘。
她與裴衡獲救,若是在定國公府宮中必定會遣人問詢,或是幹脆命宮人将她接入宮中,可二者都沒有。
再聯系李柔言辭,可見此處雖不是公主府,應是李柔名下居所。
裴衡聽她言論,低眉間略思索,便知曉她确實有話要商談,正巧他有事需讓她知曉,停頓一瞬,這才進入房間。
謝蕪在房門前微停。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确實不該。
可她想到談話内容,最終還是關上了房門。
裴衡聽到從身後傳來關門聲,問:“娘娘想談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