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茶盞是溫的,李柔執起茶盞湊在唇間輕抿一口,入口微澀卻有淡淡回甘,唇齒間留有茶香,李柔眉眼微垂,視線落在茶盞上,談起:“趙家雖難對付,卻未必沒有辦法。倒是明貴妃……有她在,難保不會洩露。沒了她,于你我成事,豈不是更便宜?又或者說,慎之竟如此信她?”
裴衡腦海間率先閃過謝蕪在陷阱底說的話。
人之将死,其言便多了幾分可信。
他能察覺出她的憎恨是真,怨怼是真,涼薄是真,自私是真,無情亦是真。
如她所說,她并非良善,在她能做到的範圍内,她睚眦必報,锱铢必較。
可她的無助,無依,無奈,茫然,反抗,掙紮亦是真。
他看得出她努力想要活下去。
她說她無權無勢,無力自保,無處可依。
他知曉,她說得對。
身負權力的确可以做許多事。
就如同現在,長公主殿下行事亦不會将她的生死率先考慮其中。
她說得對。
她想活下去,他亦不覺有錯。
思慮間裴衡手指微蜷,面對李柔試探,裴衡捧着茶盞,不再言其他,隻說:“她于我們計劃無礙,與其再找旁人,何不試着用她。”
李柔放下茶盞,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低眉笑,配合道:“既然慎之都如此說了,她又如此識相,那便先留着她好了。”
扭頭看了眼天色,她舒口氣道,“既如此,我還是盡早進宮向皇兄說明此事為好。畢竟是皇兄從齊王兄身邊奪來的人,皇兄對她珍重又封為貴妃,她若有事,想來皇兄和齊王兄都會為她憂慮。”
裴衡:“……”
她起身時又道:“折騰了一晚,慎之且先歇息吧。”
裴衡起身行禮:“恭送殿下。”
岑夫子見狀也跟着站起來連忙拱了拱手。
李柔見他持重行禮模樣,不禁心中歎了歎,未再言其他,率先離去。
待到出了院子,李柔眼色冷下,吩咐侍女随遇:“傳本宮令,今日之事,不準對外洩露一絲風聲。”
“公主放心,今日皆是死士,絕不會外傳。”随遇又問起,“公主可是真的要幫明貴妃?”
“她的确聰明。”李柔淡淡。
這世上聰明人有許多,可未必個個兒都值得活着。
李柔低眉擺了擺衣袖,無所謂道:“既然慎之為她說話,那暫且先留着她。”
可若有一日,她敢誤慎之,她不會置之不理。
院中,架在火上藥罐子咕嘟咕嘟作響。
岑夫子将藥倒出來,端給裴衡,自己則是抱着搗藥罐子在一旁搗藥,期間視線時不時掃向裴衡。
裴衡用手背落在碗側測試溫度,待溫度适宜,将藥服下。
期間,他察覺到不斷在身上探索眸光,并未側頭,言簡意赅:“有話就說。”
“你為何要救貴妃?”岑夫子一開口,心中疑慮再藏不住,“你究竟是如何想的?貴妃?那是貴妃!忠心護主也不是你這麼個護法兒。”
裴衡容色淡淡:“方才不是說過了。”
“我不信,”岑夫子一臉笃定,連搗藥的速度都變得快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其中一定有蹊跷。”
别說他不信,隻怕連長公主都不信。
否則,長公主臨走前又何必意有所指說出那句點明身份的話?
長公主看似無心,實則是在間接提醒。
别說長公主起疑心,就連他心中也是頗多困惑。
裴慎之是誰?
那簡直是一塊不懂風月情懷的呆木頭。
常年在藥王谷,平日裡連女子都見不到,回到長安之後對女子恭敬有禮,身邊伺候的都是男子,連一個灑掃丫鬟都沒有,在他看來,裴慎之簡直是對女子避如蛇蠍。
如此這般,他在趕到時居然看到裴慎之抱着傳聞中集非議于一身的貴妃,這可實在是不同尋常,其中必有蹊跷。
沒有聽到回答,岑夫子抿抿唇,複又言道:“我記得你先前曾與我說過一事。”
岑夫子:“你先前曾說,你遇到一女子後,身體不适症狀便會減弱。我雖心存懷疑,但觀你脈象所言非虛,該不會……你遇上的是貴妃?”
裴衡未做聲。
岑夫子目光驚恐,大驚失色:“居然被我猜對了!!!”
若非是抱緊搗藥的罐子,此時已經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衡眉心微颦,似是惱他的詫異,道:“是,又如何?”
“……”岑夫子一臉受挫。
竟是真的!
岑夫子長歎一口氣。
原本以為有此奇異之事是上天眷顧,上佳姻緣,可現在再看,這可實在是……一言難盡。
此時,另一個藥罐子也咕嘟咕嘟開了,岑夫子将藥重新倒出,又端到裴衡面前。
裴衡:“???”
“這是給貴妃的藥,”岑夫子歎息着回答,“外傷易好,可内疾且需徐徐圖之。她體質陰寒,應當是服過絕嗣湯的緣故。這類湯藥對女子軀體損傷極重,今日她出現昏厥,身體冰涼約莫是因着絕嗣湯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