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蕪垂首,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了然。
她知李玦是在試探她的态度。
如果她為李钰說話,他心中會疑慮她與李钰禹藕斷絲連。
他本就忌憚李钰,維護的話一出,隻怕先死的不是李钰,而是她。
可若是她表現得無情,将與李钰關系撇的幹幹淨淨,隻怕會更惹來李玦猜忌。
畢竟,昔日李钰對她的求愛方式名動長安,不惜耗費重金心血隻為博她歡顔,為她一介平衣百姓求得皇恩,不顧宗親反對執意給她正妃之位,而今不過幾月時光,她若将李钰抛在腦後,轉頭攀附皇恩,見一愛一個,倒顯得她是個薄情寡恩,是個無情無義的。
李玦更會理所當然地想,她對李钰無情,又怎會對他有情。
李玦生性謹慎,可以破例提拔一個人,卻不會将心性涼薄之人放在枕邊。
落在手腕上的力道無聲收緊,悄無聲息間李玦将她拉近些,将她面容擡起,仔細分辨她面容神情,問道:“為何不說話?那蕪蕪呢,蕪蕪可曾怪過朕?”
燈下看美人比平素勝三分。
精緻美豔的容貌,就像最精美的物件。
隻有權勢睥睨天下之人,才能将這樣精美的東西放在身邊。
李玦等了等,未等到回答,眼中冷意蔓延,剛要松開手,突然手背一濕,有眼淚墜在手背上。
李玦眉心微蹙。
隻見謝蕪美眸早已蒙上一層淚光。
氣息微停,對上一雙絕美淚眼,李玦終究問了聲:“蕪蕪怎的哭了?”
謝蕪聞聲,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
她倉促低頭,露出的一小截脖頸似暖玉一般,肩膀微顫,哽聲愈重。
她躲開李玦的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字字懇切:“蕪蕪自知身份低微,從不敢攀附。父母不在,昔日與齊王殿下婚事,全由家中長輩做主。後來遇到皇上,蒙皇上不棄,深受皇上寵愛,蕪蕪難免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擔心會因自身給皇上帶來麻煩,可皇上待蕪蕪實在是好。”
“皇上為了蕪蕪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不惜為了維護蕪蕪與太後争執,對蕪蕪諸多愛護,蕪蕪心中極感念皇上,蕪蕪自知卑微,身為長物,此生隻想盡心侍奉皇上以作報答。”
“在皇上面前,蕪蕪不敢隐瞞。于齊王殿下,蕪蕪心中有愧。蕪蕪隻恨涉世不深,未能早看清自己心意,更恨自己意志不堅,隻因長輩施壓,便應下與齊王殿下婚事,直到遇到皇上,皇上待蕪蕪好,蕪蕪才知情意與情意是不同的。”
“而今,蕪蕪對齊王殿下隻有敬重,與皇上相處,對皇上心生愛慕,隻是……如今實在羞愧因自身連累皇上和齊王殿下名聲,讓旁人揣測皇上與齊王殿下不合,這都是蕪蕪的過失。”
她的一番話,簡而言之,媒妁之言看的多是門戶,男女之情牽扯甚少。
是以,她對李钰雖有婚約卻未能萌生情愫,情根深種。
前世,她在李玦身邊陪伴三年,深知李玦這人看似寬宏,實則暗中無處不在與李钰較勁。
若是讓李玦得知,李钰‘心心念念’的她卻未能對李钰動心,反而向他臣服傾倒,無形中自然能讓李玦覺得勝過一籌。
若是讓李玦得知,李钰至今仍對她念念不忘,那便更利于她保住現如今的地位。
一番陳詞,謝蕪說得懇切,合情合理,再加上時不時凋落的淚珠,讓人聞之傷心,見者感懷。
再次叩拜,謝蕪再度含淚哽咽:“蕪蕪自知此生此世與齊王殿下再無可能,想來時日長久,齊王殿下定能再覓得良人。皇上政務繁忙,蕪蕪不願因自身令皇上分心記挂,若皇上疑心蕪蕪,不如皇上還是将蕪蕪送回大覺寺。此生蕪蕪願長伴青燈,日夜禱告為皇上,祈求皇上福澤綿延,聖體康泰,萬壽無疆。”
謝蕪心中拿定了主意,與其讓李玦質問,不如先将一切和盤托出。
無論李玦信或不信,她做戲必須要做得真。
殿中美人跪在地上,泣淚連連,字字肺腑。
若說李玦開始還存有疑慮,随着謝蕪真摯剖白辨析,漸漸打消了疑慮。
在聽到謝蕪說到再回大覺寺長伴青燈時,李玦輕聲斥責:“胡說!”
他伸手将謝蕪扶起,将美人攬在懷裡,安撫美人的情緒,感慨:“朕已是孤家寡人,若是蕪蕪也離朕而去,朕又該如何自處?”
謝蕪泣不成聲,難以言語。
李玦強将人拉過來安撫:“此次是朕不好,朕不該疑你的,隻是近情情怯,朕……”
後面的話沒再說出口。
謝蕪靠在他懷裡,聽他哄道:““朕是皇帝,富有四海,何需你的報答,朕什麼都不求,隻要蕪蕪在朕身邊就好。”
謝蕪:“……”
視線中,李玦眸光誠摯。他的樣貌本就比旁人生得好,深情看過來時少了銳利鋒芒,當真是深情似海。
若非提前對他存了警惕心,隻怕真要深陷在他這情意綿綿的陷阱中。
謝蕪唇角微不可察扯動一下,内心譏諷之餘,順勢而為:“若皇上不棄,蕪蕪定長久陪伴皇上身邊。”
李玦微微側頭,側臉貼上她光潔的額頭,撫弄着她鬓邊發絲,鐘情道:“朕此生唯一期盼的便是與蕪蕪生同衾,死同穴,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謝蕪感恩:“蕪蕪亦是如此。”
生同衾,死同穴?
不,他死或不死是他的事,她會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看似情意綿綿的一句,可惜,下一句卻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