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疏白冷漠的臉上無波無瀾,放在膝蓋上的手卻遵循着主人的情緒猛然收緊。
未說出的話被一句句尖叫聲打破,撕開了夜的甯靜,戲台被沖進來的悍匪們踢裂,人們尖叫着慌亂逃竄,場面亂做一團。
沒有人知道為何安靜的幾日的山匪們會突然出現在客棧,山匪的聲音如同罪惡的鳴聲,“跑什麼跑,跑得掉嗎?都給老子老老實實呆着原地”。
程拾一和淩疏白被人群沖到一邊,所有人都想着逃命,小孩被絆倒,站在人群中撕心裂肺哭泣,很快又被新湧上來的人推倒。
“老子說了,呆在原地,兄弟們,把這些個礙事的聽不懂人話的人抓來台上,讓我這把狼牙刀開開葷”。
為首的大漢坐着一身虎皮,大塊隆起的肌肉像是要從衣裳下鑽出,他獰笑着,随手拉了個人俺在地上,把腳交叉搭在地上的人背部,動作宛若對待的不是人而是一條狗,"都給我老實呆着"。
“我們呢,也不想傷人,隻是要些小錢,這并不不過分”,大漢的刀尖在空中轉了個圈,愉悅掃過底下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順便呢,再給我們大當家找一個壓寨娘子”。
場面混亂不堪。
淩疏白把被推到地上的小孩摟到人群外,臉色沉重拍掉小孩身上的灰塵,小孩被好幾個人踩到,身上各處帶有輕重不同的淤青。
哭聲罵聲求饒聲争先恐後湧進腦海裡,淩疏白的的動作越來越快,大腦越發冷靜清醒,偏偏是現在,偏偏是這種時候。
身上的疼痛傷疤叫嚣着無力,低廉的布衣提醒着權利被殘忍剝奪,自己的安危尚未确保,沒有能力,也無法救下這裡的所有人,甚至程拾一也會被自己連累,陷入困境。
“哥哥,我阿娘呢,我好害怕”,哭成一團的小孩緊緊拉着淩疏白的衣腳,努力昂起頭看他,“我阿娘呢,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壞人,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們”。
從溫柔繁華的京城富貴鄉脫離,淩疏白才猛然發現華貴的長袍下面目全非的真正面目,心中的理想主義在一點點崩塌。
“你阿娘在這裡”,程拾一不知何時從人群中擠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哭泣的女人,女人抱着失而複得的小孩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都别愣在這裡”,程拾一很冷靜鎮定,甚至有一種幾乎漠視的冷靜,這一路以來,她看見過無數這樣的狀況,今夜的土匪隻要财不要命,甚至比起之前的情況更好一些,“他們似乎在尋人,沒有殺人的沖動,你們躲好不要被找到,這些山匪估計不會停留太長時間”。
“官府沒有派人管過嗎?”。
“沒有”,那個女人突然擡起頭,眼睛紅得像燃了一團悲憤的火,聲音卻平靜得如同枯萎的槁木,“官府從來沒有管過,也許幾年前有過,可是這些山匪的力量日益壯大,而且給官府供了不少銀子,那些官老爺們便再沒有理會過我們的死活”。
“白日走到街上會被山匪拐走,也會許有山匪突然踢開家裡的門,搶走辛辛苦苦積攢幾年的銀子,我們不能哭不能鬧,不然還要被打,銀子被搶走,我們已經無法看得起大夫,隻會在家中等待死亡”。
“這個鎮上好久沒來過戲班子,我的孩子沒見過這些,早知便不出來看木偶戲,現在也是有罪”。
字字句句在泣血,程拾一胸膛在劇烈起伏,大廳中,一名黃衣女子被幾名山匪團團圍住,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被淚水淹沒,她沒有叫,隻是一直努力往後退,直到那隻掙紮向前的手徒勞落空。
“明知道救不下這些人,你怎麼還提着刀”,淩疏白摁住程拾一青筋暴起的手背,程拾一沒有動,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的男子,似乎在思考赢的概率,“我沒有沖動”。
淩疏白臉頰蒼白得吓人,聲音很平靜,他提出一個令人驚訝的決定“帶我上山,程拾一,你幫我”。
“程溪,幫幫我”。
程拾一擡起眼眸,兩雙眼睛在視線中讀懂對方,沒有過多解釋和猶豫,程拾一把刀收好,那雙稍顯天真的眼裡沒有一絲懼意,她拉着淩疏白從人群中逆着向上,輕松得不像去闖龍潭虎穴。
大廳中央的男人是三當家,程拾一聽見其他山匪這麼叫他,有個灰褐色的書生模樣男子被一個山匪從桌子底下揪出來,肩膀被人用腳屈辱抵住,他窩囊跪着,一言不發被人用手背拍着臉頰,威脅着交出全部的銀子。
很快,他就因為不肯交出一枚銅闆而被人一腳兇狠踹倒在地,拎着衣領狂扇耳光,周圍人都離他遠遠的,像是形成一道防空帶,沉默看着他的苦難。
程拾一就在這個時候掀開他身上的山匪。
場面靜得連一根針也能聽見。
三當家眼睛危險眯起,程拾一沒有救人的想法,她隻是随手拿起到在一旁的椅子,在他跟前冷漠在砸下,砰一聲巨響,書生滾到一邊,椅子在地面四分五裂,那股不要命的狠勁,砸碎那人眼裡希冀的光。
“我不怕殺人”,程拾一半蹲在書生面前,那股從死亡邊緣闖出的兇悍,比山匪更像山匪,很平靜威脅,“把銀子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