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疏白黑而深的眼睛注視着她,很聽話松開了手。
程拾一不知道淩疏白有沒有因這次相遇而有一丁點喜悅,不過她自己在他鄉遇故知倒還是挺高興的。
在大廳内巡視一圈,沒有發現異樣,程拾一才去把淩疏白叫出來,小二撐在櫃台上看得津津有味,餘光瞟見她們過來,也隻是轉了轉眼。
程拾一在懷裡翻找了一會,扣扣搜搜摸出幾個銅闆,數了兩遍才放到櫃台“要一碗肉沫面”。
小二對幹活利索,一人能頂三個用的程拾一印象很深,他眼睛還瞟着木偶戲,手卻麻利把銅闆收回來,“你剛吃完一碗素面不久,又餓啦?也是,幹重活就是容易餓”。
程拾一笑了笑,淩疏白沉沉望着被拿走的銅錢,不知道想什麼。
小二往後院走,嘴裡喊着,“等會啊,這就去給您送上”。
程拾一尋了個隐蔽的角落坐下,淩疏白沉默不語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程拾一停下腳步時,還因為分神撞到她的後腦勺。
程拾一反手捂住自己的後腦,身後是淩疏白寬闊的胸膛,隻能仰頭看他問“你還在擔心嗎?”。
她安撫道,“不用擔心,我也在這裡”。
程拾一說完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妥,剛想解釋,卻見淩疏白隻是垂着眼眸,像是沒有聽見自己說話。
“嗯”,從淩疏白的角度,一低頭便能看見程拾一有些下垂的眼角,此刻為了看清自己而微微睜大,略顯得有些無辜,眼裡帶着遇見自己的喜悅,為什麼會高興,他想不明白。
淩疏白并不覺得自己對她有過任何幫助,那些交集也算不上和諧,他知道自己臉色冷硬脾氣臭,不如旁人圓滑體貼,通曉世故,任何人在自己身邊都會不自在。
程拾一挽起袖子想拭擦淩疏白的椅子,卻被他握住手臂,“你無需做這麼多”。
熱騰騰的面很快被送了上來,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淩疏白銳利的五官,那些淩厲的線條仿佛柔和起來。
饑餓的胃部被湯面撫慰,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那些死裡逃生時日裡的疲倦,這才如漲潮的海水,一點點蔓延上來。
“等你吃完我們早些離開酒肆,雖然處人多眼雜适合隐蔽,可那些離開的追兵難說不會再度返回,你身上的傷口也該處理”。
程拾一猶豫斟酌着要不要出口詢問淩疏白有沒有人接應,反倒他先開了口,“你離開京城好長一段時間”。
“先前辛苦找到了線索,我不甘心放棄,便出來求證”,程拾一彎了彎眼,大大方方朝他解釋道,有半年多未見,她變了許多,比起在京城那段時日,眉間的憂郁散開了不少,許是遊曆太多山水,身上帶着股自由野勁。
讓人移不開眼。
“顧大人近日過得還好嗎?”。
程拾一以為淩疏白很快能回答出來這個問題,結果他隻是沉默一瞬,低聲道“我不知”。
許是覺得這句話太冷硬,他又補充,“我們許久未見,我出京城到撫州為官,途中被人伏殺,一路逃亡至此”。
程拾一見他不願多說,體貼沒有再問,兩人心思各異,沉默下來。
木偶戲不知演到何處,台下的觀衆大笑了起來,熱鬧非凡,程拾一循着人生下意識往台上看,耳邊響起淩疏白冷淡的聲音,“你離開京城那日,顧執沒有攔你嗎?”。
他想起那扇被打開的門,蒼白的牆壁挂着密密麻麻的畫像,昏暗的光線下像是層層疊疊的蛛絲,貪婪垂涎圈住畫中的女子,飽含濃稠的情感讓人悚然惡寒。
無數張相同的臉望着站在門口的自己時,啪——,顧執被鐵青着臉的淩疏白狠狠扇了一巴掌。
程拾一的眼睛留連在幕布上,聞言隻是搖了搖頭,“他生氣了,卻并未多加阻攔”。
“那你呢”,淩疏白的頭發濕粘在臉頰,傷口在作痛,明明平日也不是愛多話的人,此時卻在追問“你生氣了嗎?”。
完全沒有料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程拾一怔愣一瞬,悶悶低下頭,用一種與神态全然不同,很肯定的聲音回答“我那時很難過”。
“無論如何,隐瞞和欺騙就是不對,不對就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