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上的人都說這是無辜妄死之人盤旋不願離去的哀嚎,沒有人願意踏足這裡,倒是正好給了程拾一幾人安頓的地方。
一個被搶空無一物的富家少爺,一個遊走天地身無分文的劍客,一對窮困潦倒前去投奔的姐弟。
誰說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夜裡冷的厲害,程拾一把破爛的家具拆開,撿了一點枯枝引火,把火生了起來,月上上圍的兩圈毛發攏住了脖子,橘黃溫暖的火光染紅她英氣的眉眼,讓那張拒人千裡的臉添了幾分暖意。
凍僵的手逐漸恢複了知覺,程拾一攏住手,呼一口氣,旁邊的氣流往下陷,很快她感到身邊坐下一個人,時朝冷得直搓手,把玉檀深拉來一同烤火,她自然而然向程拾一搭話"好冷"。
“嗯”。
時朝不像程拾一會打獵,身上穿的是普通的麻衣,兩層麻衣中塞了木屑和蘆葦等一些随處可見的物件,算不上保暖,但這已是能想到取暖的最好法子了。
兩人其實相識不久,也沒真正聊過,時朝東扯西扯,硬是與程拾一聊了不少。
程拾一不過分警覺,不會閉口不聊與自己有關的故事,可也算不上健談,時朝覺得她這個人鈍鈍的,很多話題都會回答,但不延申。
她的視線落在地上的長劍,劍身上的寶石閃爍着亮光,誇贊道“劍柄上鑲着的珠石閃得美麗,這幾個圖案是繪上去的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瞬間,時朝覺得她的眼神溫柔許多,她搓搓手,也是,窮困潦倒成這樣也沒想過賣這些看起來就名貴的寶石,肯定意義非凡,還有那畫的不倫不類的劍鞘。
紀公子礙于面子,甯願冷死也不願意低頭靠過來與她們一同,玉檀深不繡花了,手中把玩着宛若透明的蛛絲的長線。
程拾一看一眼,知道那是傀線。
再想看時,時朝突然探頭,突出的大半身體擋住她的視線,笑眯眯帶走話題,“你武功這麼好,平日裡都在做什麼?”。
程拾一疑惑收回視線,後知後覺領悟到也許時朝不想讓自己看她的胞弟,即便對傀儡術好奇,最後還是乖乖沒有多看,她思索着回答“趕路,練劍,睡覺,練劍”。
“怎麼沒有吃飯,難道練劍比吃飯還重要?”,時朝本是想打趣她,結果看到程拾一老老實實點頭,“重要,需每日勤勉,不可有一日懈怠”。
時朝笑了笑,偷瞄程拾一被月衣覆蓋下的手臂,仿佛看到充滿力量感的起伏肌肉。
程拾一卻誤以為她冷,想要同自己一起蓋月衣,于是解了繩,時朝胡思亂想中聽到她詢問,“要一起蓋嗎?”。
時朝沒反應過來,“……嗯?”。
程拾一的睫毛在眼下打下淡淡的陰影,她以為這是肯定的意思,于是時朝隻感覺自己被一隻有力的手拉過去,很快,帶着體溫的衣裳把自己環住,耳邊是程拾一淡淡的聲音,她說“睡吧,有我守着”。
夜靜悄悄,隻能聽見木料被火烤出噼裡啪啦炸開的聲音,程拾一在夏日曬成古銅色的肌膚,經過冬日,又恢複成麥子的顔色。
遇見時朝姐弟時,她正從陡峭的石壁上爬上來,進乎垂直的石壁,冒着冷冽的雨水,如同一隻羚羊一般矯健無畏。
随行的馬在儋州生了重病,後來程拾一把它留在一處醫館。
醫館答應給它治病,每日隻需在城内拉一些曬幹處理好的藥材,比起長途跋涉,顯然是個不錯的去處。
這六個月裡,她跨越大山河海,穿越密林沼澤,在山洞中照料過失孤的狼崽,也躺在幽谷中順着溪流随處飄蕩,誤入人迹罕至山地羚羊的群落。
在漫天繁星下把它們吓得四處逃竄,最後獻上一大堆樹葉嫩芽,漿果作為歉禮。
路途中,她遇見一位個性獨特的客棧主人,裹着厚厚嚴實的衣物,垂落的頭發系成大大的辮子,笑容明媚。
有着怪異性格的同時,還有着一手無與倫比的精湛畫技,小小的客棧内除了她并沒有任何小二。
程拾一在客棧當了半個月小二,作為交換,她用一個奇怪的物件敲暈了程拾一,在呢喃細語中敲醒中缺失模糊的記憶。
在衆多記憶碎片中,成功拼湊出被遺忘那個的面貌,随後語言牽拉畫筆,描繪出那個抱着孩子闖入程拾一家中的男人模樣。
程拾一沒見過這種用黑炭似的筆繪出的精緻畫像,主人很驕傲炫耀自己這一手畫技。
當年缺失的記憶在這一場玄乎的引導中盡數歸來,後來,程拾一的耳朵又開始聽不見。
客棧老闆名為采雲歸,曾向程拾一展示滿牆畫作,她曾經被賣為奴,意外逃上一艘船,之後航海東遊,談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她咔嚓一下把筆折斷了。
采雲歸的腿傷每月發作一次,已經無法支撐她遠行,程拾一的劍鞘增幾個圖案。
後來,她在日出有曜之時,帶着畫像繼續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