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又日落,枝頭的葉子泛了黃,下一個秋要來了。
程拾一到了昭州的邊境,邊境荒涼,一路走來天氣轉涼,以至于到村落時,臨近秋日。
她把獵來的動物藥草在上一個路過的鎮子換了錢,用這些銀錢暫時在這處村落安了家。
烈日把她整個人曬得焦焦的,又是常年訓練勞作,扮起男子來完全不費力。
衛所屯田官好糊弄,程拾一捏了個尋親的由頭,提了幾壺酒,不着痕迹塞了些銀子,很快便得了近距離交談尋親的機會。
開墾荒地不是輕松的活,常年無休勞作累死了許多人,耕作服刑的日子孤苦平淡,聽到是尋親,那段時日裡,她感到了許多期盼的視線,而後很快轉為失望。
衛所登記的信息要比在大理寺查看的詳細得多,這處偏僻遙遠,像是被人間遺忘的荒地,窮鄉僻壤官府無法顧及,地方官時常隻手遮天随心所欲,衛所的官員随意得很,隻要銀子給夠,其它都好商議。
得益于先前識字的功夫,程拾一勉強能看個大概,可即便如此,并未查獲到有用的信息。
也不算特别低落,她很快便離開這個村落,臨走前,村裡許多人前來相送。
程拾一在路上從鷹嘴裡救下一個狐狸崽子,本想放生,倒是被它纏上,小小的狐狸崽子吃得倒不少,程拾一打了獵物全進它嘴裡,自己反倒要啃漿果。
那是隻漂亮的紅毛狐狸,尾巴又大又蓬松,最喜歡縮進程拾一懷中嘤嘤叫,無聊的時候,程拾一會牽着它的手,用狐狸爪子在泥土中勾勒撇捺。
程拾一沒覺得教一隻狐狸識字有什麼不對。
等到了夜晚,山洞寂寥空蕩,程拾一抱着狐狸在火堆旁看書,然後磕磕絆絆背着自己記住的詩,她識的字已經很多了。
每到這個時候,粘人的紅狐狸也不愛往她身邊湊。
等走到城鎮裡,程拾一便把它放進包袱内,扒拉出一個缺口給它呼吸,狐狸安安靜靜乖乖待着從不鬧人。
在城内拿獵物皮毛藥草換銀子後,程拾一買了一輛牛車,車上放着在城内買到的物資,又做了一個鋪着布的窩,然後啟程去昭州最邊緣的礁西。
礁西在昭州最東邊,城門往外就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漠,秋日風高,疾風卷起的黃沙蓋過天空,人擡頭時見不到曜日,隻剩下衆生皆小的蒼涼感慨。
礁西民風彪悍,民衆勇猛好鬥,無論男女,隻要武力強勁就能受人尊重,雖說隻是邊緣的一個小城,卻如一塊巨石,屹立在外敵入侵的邊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城内有各種比武的場景,礁西官員并不制止這種鬥毆行為,程拾一入城當日無意卷入镖局招人現場的比武中,稀裡糊塗上台與人打了一場,人聲鼎沸刀光劍影中,對方長劍被她挑了手。
很快又有人跳上台,程拾一手腕翻轉,長劍橫在身後,刀劍泛着白光,台上十人,無一人近身。
打鬥中武器損傷在所難免,程拾一在折斷别人三把刀時,忍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逃離了擂台,兜裡的銀錢嘩啦嘩啦窮直響,甚至不夠五日的飯錢。
埋頭就跑,完全不在意身後挽留的聲音。
程拾一牽着缰繩往阙南門方向去,狐狸的身形大了不少,旁邊落了一圈啃完的雞骨頭,見着她便眯着眼嘤嘤往上蹭,程拾一摸了狐狸的肚子,接着把它放進懷裡。
後面一路沒有見到什麼珍稀藥材,倒是獵了不少野物,尤其是狼皮與羊皮,在臨近冬日愈發見寒的日子裡,賣上了個好價格。
程拾一租了個小宅子,暫時在礁西落戶,她忙着打掃落滿灰的家,狐狸在院子裡撒歡,撞倒了那堆還沒來得及劈開的木頭。
程拾一隻好彎腰去收拾,起身的時候目光觸到遠處高聳入天的高山,巍峨的山體龐大,周身雲霧如衣帶纏繞,宛若話本裡的蓬萊仙山,有一瞬,她的目光翻過群山,淌過河流,撥開茂密的樹葉,看見了繁榮華貴的京城。
那些暗處監視的目光早在路途中被程拾一甩了一次又一次,窮追不舍的視線如同揮之不去的煩人蒼蠅,垂涎着無法割舍,再又一次搭救下被野獸襲擊的人後,程拾一生氣了,眉心皺起一座小丘。
她想不懂顧執為何要監視自己,顧府的暗衛說不出緣由,隻是冷漠着将程拾一的一舉一動記錄傳遞回遙遠的京城。
有一日顧府的暗衛被程拾一喚了出來,交給他們一個淺藍色包裹,包裹裡裝着野生百年沉香木屑,有難得一見的金絲楠木雕刻的簪子,有不知用什麼魚熬成的油燈,點了後長久不滅。
暗衛拿到東西的第二日,程拾一不見了。
遠在京城的顧執,碎了滿屋狼藉,坐落在風暴中心的淺藍包裹,避開這一場劫難,毫發無損。
成群的暗衛魚貫而出,奔赴昭州,顧執漆黑如幽譚的眼睛垂落,安安靜靜坐在畫堆中,墨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膚如雪尖下巴,像畫中爬出的男鬼。
甩開了人,程拾一肉眼可見的愉悅,礁西的生活豐富精彩,滿城生氣勃勃,可惜語言不通,程拾一起初緘口不語,她學了太多不同地方的土話,口音變得奇怪,咬字有些含糊,尾音總會拉長,輕得像一捧空氣。
很好欺負的樣子,所以她就更不願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