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的是顧家的臉面”,顧執捂住臉,譏諷的笑意從指尖洩出,眼睛不知何時紅了一圈,如若殘陽下血染半邊的天,“你原來知道我是顧家的人”。
“你把我像條狗一樣栓在院子幾年,任由所有人對我欺淩辱罵,熟視無睹不聞不問”。
“冷眼譏語厭棄我這病弱身子,在我身上發洩怒氣,拳打腳踢時,又想過我是你的兒嗎?”,顧執挂在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癫狂,如果真能剔骨還父,他恨不得立即手刃自己,将這些惡心惡毒自私殘暴的筋骨,全部還回去。
“混賬”,顧炎暴怒的聲音響遍整個廳堂,名貴的玉雕在腳邊摔成四分五裂,濺起的碎玉劃傷顧執的手背,鮮紅的血珠滾出來,“你敢如此對我說話”。
“我有何不敢”,顧執腰闆如懸崖邊的青松般挺直,深深呼吸幾個來回,才将喉嚨溢上的血腥壓下,如玉般的面龐慘白,他譏諷道,“要如何才不算婦人之仁?”。
“如你一般傷妻害兒?”。
“一派胡言亂語”,顧炎終于正眼望向顧執,其實他并未想到顧執能存活至今,也斷想不到,他如今會對自己産生威脅,那不是刀懸在脖子時的提心吊膽,而是被一條毒蛇注視時脊背竄上的寒意。
"你萬萬不該對顧墨出手,殘害手足,惡毒之極"。
顧執喘一口氣,若非顧墨蠢到為報複自己,将程拾一故意透露給高川穹,引誘他殘害程拾一以此要挾自己,自己還不屑于對他動手。
“顧墨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不是命,我娘的命也不是命嗎?”,顧執垂眼望向那個高大巍峨的男人,歲月将他的雙鬓染上花白,站起時垂落的黑影已經不能将自己全然籠罩。
“還有,她不是什麼鄉野村婦,她有自己的名字”。
“倒是你”。
“道貌岸然,表裡不一的僞君子”。
“外人口中英勇無雙,骁勇善戰的顧将軍,其實隻是一個卑劣無恥的可憐蟲,若非你用盡手段,毀去我娘姻緣,逼迫她嫁至顧家,囚禁數年載,她最後怎會含恨自缢身亡”。
廳堂内劍拔弩張,顧執看見顧炎那張威嚴傲慢的臉逐漸變得灰敗,顧炎擡了一下手,即便隔着一定的距離,顧執瞳孔一縮,還是下意識把臉側向一邊。
“你真惡心”,他很快回過神,嗓音涼薄,漆黑的瞳孔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好好活着,顧大将軍”。
“你的報應還在後面”。
身後有物品落在地上破碎的響聲,此起彼伏很是好聽,走出一端距離後,顧執的步調開始變得緩慢,如同背着巨大行囊的疲倦旅人,麻木驅動雙腿,路過院中那顆大槐樹時,顧執停了下來。
他克制着想要離開,腳卻如千斤重無法擡離,枝頭已經沒有花了。
唇齒仿佛還殘留着槐花汁水與香甜,記憶被拉回昨日。
顧執眯起眼抵抗過于刺眼的陽光,層層疊疊的樹葉張揚着生命的肆勁,不知疲倦日夜不休,他披着滿身碎光,推開了書房的門。
桌上的紙張被風吹動,顧執把文鎮移開,露出底下厚厚一沓畫像,他端詳許久,拿手将微微皺的紙張攤平。
院裡落了一地綠葉。
晝夜交替,周而複始,四季輪轉,綠色葉子的邊緣逐漸泛黃,很快,焦黃的邊緣開始幹燥卷起,大片幹燥的葉子落滿地。
啪,落葉被腳踩碎發出的響聲,程拾一穿過院子,厚重的月衣在地面上拖行,卷起不少碎屑,呼出的氣變成一團輕飄飄的白霧,長劍挂在腰上,把月衣頂起一個弧度。
她把月衣的帽子拿下,目光對着桌前三個人“我出去詢問了一圈,縣裡的人都說如今山路走不通,山上的山匪們今日在籌辦盛宴,路過的車馬行人不是搶掠就是直接殺害”。
“就是要走,也不能是這幾日”。
穿着青衣的男子不耐煩皺起眉頭,幾人都是從昭州途徑垭縣,皆是要前往撫州,兩日前意外聚集一起,他自認自己出生顯赫,理應是核心的存在,“這垭縣的縣令也不管管,就由着他們為非作歹嗎?”。
他一身華服錦衣,長着一張馬臉,看人是總高高昂起頭,語氣咄咄逼人,别人都不大愛同他說話,“你武功尚且,直接護送本公子殺出去不就行了,等到了撫州,能給你的銀子多的是”。
程拾一拒絕,“不行”。
另一名叫時朝的女子誇張的啊一聲,吸引來所有人的注意,“啊,還等到撫州才能給銀子,你若是現在給,我們想也護送你出去”。
一直坐在她邊上垂頭繡花的男子擡頭看了青衣男人一眼,時朝沒發現,隻是暗暗翻了個白眼,罵道:就知道殺出去,殺殺殺,擱哪個劇本裡都得是炮灰。
這些山匪行事這般猖狂,其中定與官府有所勾結,借此庇護,說不定她們前腳剛邁進這個縣,後腳消息就遞上山了。
到時候她時朝可就是案闆上的魚,任人割宰。
“我明日不會走”,程拾一揉揉眉心,平和說道,“公子若是執意要走,自行抉擇便是”。
那位馬臉男子名叫紀尋真,總是一不留神便與時朝吵起來,時朝外表文靜,卻常常出言驚人,眼看又要吵起來,她無奈勸架“夜已深,天氣寒涼,各位自尋地方歇息”。
這是座荒廢的宅院,多年前走水過,大多物件在大火中盡數燒毀,餘下的殘垣斷壁殘留着大片黑煙,似乎還殘留着嗆人焦味,當年的大火無情帶走府上十二口人的性命,夜裡還能聽見陣陣瘆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