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顧執幼時并不被人所知,提及顧府,都是言論顧修,也就是二公子”。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像他這種,要麼被人有心隐藏,要麼就是極其不受寵,但他一個男子,再怎麼樣也比我們好”。
“真嫉妒啊”,南淳熙笑得眼睛彎彎。
程拾一看了她一眼。
“聽說他六歲那年落水,磕碰到後腦,昏迷不醒好長一段時日,最後修養了一年多,也因為這次落水,他的身體更加嬴弱,别說握劍,能活着都是奇迹”。
程拾一沉默着聽着,默默将林峰說的故事補齊。
“那段時日淩禦史與顧将軍針鋒相對,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南淳熙打量着程拾一的神色,眼裡滿是探究和天真般的戲谑。
程拾一卻沒有給到南淳熙想要的反應,她隻是有些怔愣,濕潤黑亮的眼睛看着南淳熙“六歲那年,大概是十四年前,那該來下不了淮揚吧……”。
南淳熙百無聊賴看她一眼,程拾一穿着利落的素色武服,束腕斂腰,氣質冷硬,可偏偏有一雙如動物般黑潤的眼睛,又圓又亮。
“應該是十四年前”,她猶豫片刻,有些不确定唔一聲,但很快聲音便自信起來。
“怎麼可能去得了淮揚,顧執那時危在旦夕,連行走都困難,長途跋涉豈非要了他的命,若非淩禦史尋到了傳說中的生骨草,才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也未曾丢失記憶”。
“顧執過目不忘”,南淳熙見鬼一般看着她,“就沒有他記不住的事情,要忘也隻能忘記自己良心,他可想不起自己還有良心”。
和林峰所說的一模一樣,程拾一心想。
磚紅的牆頭探出一樹淡黃色的花,絨絨的,叫不出名字,程拾一手中的小老虎提燈發出暖黃的光,影子在地面拉得變形。
腳步聲寂靜的小巷裡響起。
最裡面的人影扶着牆,與夜色完全融為一體,以為外人已經離開,活動一下僵硬的下肢。
聲音歎息一般卻突然在身後響起,如同雨後驚雷,讓人全身的血液幾乎要凝固起來,“大人,裡頭陰暗”。
顧執在黑夜中呆了太久,即便任何一點光亮都讓他覺得刺眼,他沉默着站着,看着暖黃的光離自己越來越近,周圍的黑暗一點點被驅逐。
很快,他的手中被塞進一根棍子。
程拾一提燈放入顧執手中,替他驅散了寒冷的黑暗。
她還是記得顧執怕黑。
顧執沒有轉身,依舊維持着背對她的姿勢,他不想要這個小老虎提燈,也學不會收起身上的刺和低頭。
謊言被戳破的場景他設想過無數遍,程拾一的表情和反應他也設想過無數遍。
沒有他想象中的一切,她仍然記得自己怕黑,帶來了光亮,像無數個為自己守夜的日子。
顧執便自欺欺人以為程拾一還和以前一般。
他轉過身,看見程拾一站在離自己不遠處,這處太暗,他看不清程拾一的臉。
地上掉落一個小小的布偶,是程拾一身上挂着的。
他低下頭顱,彎下腰,指尖快要觸碰到的時候。
那個永遠向着哄着自己的,沒有脾氣的,在剛剛還擔心自己怕黑的爛好人,卻厲聲道:
“别碰”。
“别碰我的東西”。
這句話如同當頭一棒,顧執的手僵在原處。
什麼難聽下流污穢的言語他沒有聽過,就連被關在母親離世的狹小房間裡,被暴躁躁的顧将軍拳打腳踢時,他也沒有紅過眼。
隻是這麼簡單一句話,他的心卻像被撕開一個口子,眼尾豔紅一片。
顧執還是撿了起來。
程拾一看着他,喉頭幹澀,也許是有了緩沖接受的時間,事實再一次得到證實時,自己反倒平靜下來,“你騙了我,大人”。
沒有聲嘶力竭的質問,隻有一句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的詢問。
程拾一曾經真的将顧執當作自己的恩人對待,哪怕他個性惡劣,哪怕他對自己冷言冷語,她也從未放過心上,在最大的範圍内竭力對他好。
她想不明白為何顧執如此厭惡自己,不惜演了這麼久的戲。
“為什麼呢大人,明明你知道鈴铛是淩疏白大人的”。
“為什麼這般讨厭我”。
酸澀和苦楚一同湧上心頭,程拾一問他,“這段戲弄我的日子,您終于膩味了嗎?”
顧執的指尖一瞬間顫抖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