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執面色如常,隻是隐隐加快的腳步透露出幾分不平靜,贏弱的身體稍加劇烈活動便氣息不穩。
他下意識想讓林峰拿藥,右手揮了個空,才想起林峰如今不在,沒有人聽自己說話。
若無其事收回手,掩蓋在寬大衣袖中的手尤不如表面平靜,一圈又一圈扭轉着木珠,煩悶又急躁。
南淳熙很快跟了上來,在耳邊絮絮叨叨講着話,顧執隻覺得聒噪,像一萬隻鳥在耳邊放肆叽嘎。
世家大族互相拉攏,婚嫁講究門當戶對,她們對着彼此虛情假意微笑,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場權力遊戲。
顧執沒有放花燈的興緻,走得緩慢,南淳熙倒是想去極了,心不在焉與顧執說着話,眼神亂飄,在想一個理由怎麼甩開他。
“在下突然想起還有公文尚未處理”,顧執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微微上揚的眼尾意味深長,反複洞悉她的心思,“恕在下失陪,恐不能陪淳熙放花燈,”。
瞌睡來枕頭。
兩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顧執留下兩個有武力的仆從,保護南淳熙安全,卻見她左躲右閃,轉眼跑得沒影。
難為她在擁擠的人群中如此來去自如。
人獨自一人時,思緒容易飄得很遠,記憶容易被翻出來重新咀嚼,顧執突然又想起幾日前林峰和程拾一的對話。
隔着一扇木門,木柴被燒的啪啪作響,兩人的聲音有些不真實。
她們應該說了很久的話,但顧執并不知情二者先前交談的内容,竊聽非君子所為,所以他冷着臉,卻偷摸伸出了耳朵。
他聽見林峰問程拾一自己如何,程拾一很久才說好。
顧執很不滿意,覺得回答不需要那麼長時間的遲疑,但他又覺得程拾一是在哄騙。
他聽見林峰又問程拾一,心悅什麼樣的男子,這個問題極其冒犯,可程拾一大大方方回答了。
她說,像樹一樣的人。
樹是什麼樣的,是平靜,高大,溫和,挺拔高潔。
而顧執沒有一項相符。
他甚至開始懷疑寺廟所有人給他分析的結論,程拾一不會心悅這樣子的人,即便是現在。
顧執幾乎逃一般離開。
他終于意識自己對程拾一真的很不好,除了虛假的謊言,自己沒有什麼能留下她。
也不明白為什麼非是她。
南淳熙興高采烈在岸邊放了花燈,火光從層層疊疊盛開的花瓣中透出,随着湧動的河水流向遠方。
飄零的花燈承載着巨大的期望,她忽然覺得很荒謬好笑,覺得還不如去寺廟多磕幾個頭。
台階上長了青苔,很是濕滑,加上天色昏暗,南淳熙一時不察,身形不穩差點滑倒。
千鈞一瞬,人群中驟然伸出一隻手,有力将她托舉住,身邊的丫鬟終于意識到不妥,臉色慌張,趕忙扶着小姐的手肘。
“又是你?”,南淳熙穩住身形,朝她挑了挑眉,笑得很是燦爛,“好像遇到你的時候,我總是不順呐”。
不知哪個詞觸碰到程拾一,她臉色微微變了,許久才道,“不對,順序反了”。
南淳熙不可置否聳了聳肩。
岸邊人太多,難免磕磕碰碰,放了花燈,南淳熙自然沒有留在此處的道理。
她走回街上,停住腳回頭看跟在後面程拾一,不解問“何事跟着本小姐?”。
“可否耽擱南小姐片刻”,南淳熙還未反應過來,程拾一身形一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神色誠懇“我有要事相問”。
身後的仆從擋在南淳熙面前,面色不善朝程拾一亮出了刀。
“都給我退下”,南淳熙笑容不變,朝程拾一俏皮眨眨眼,歪頭道,“我憑什麼要答應你”。
“難道是憑先前的救命之恩”。
提及此事,她的眼神逐漸危險起來。
“不是”,可程拾一搖頭,她心眼實,在這種該順竿子上爬的時刻,卻是一闆一眼道,“無論是何種時候何種場合,我都會相救,任何女子都不該遭受這些”。
“我可以拿别的來換”。
“誰稀罕”,南淳熙高高在上的态度軟化些許,她想起程拾一為救自己的樣子,不自在撇了撇嘴。
覺得為難她很沒有成就感,就跟逗一塊木頭一眼,色厲内荏道“問什麼,趕緊說”。
程拾一下意識舔了幹燥的嘴角,微風吹起她過長的額發,擋住了那雙稍顯天真的眼睛,“顧大人頭顱何時受過傷?”。
南淳熙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她歪了歪頭開始回憶,“你問這個作甚,我其實也并不清楚,隻是曾聽淩疏白提過”。
“淩疏白,就是大理寺那位淩大人”,為了增加自己話的确信度,她又說“淩疏白是顧執的表兄”。
“我呢,隻是知道一些”,南淳熙掐着尾指一段,突然湊到程拾一面前。
其實她過于自謙。
過近的距離和放大的臉把程拾一逼得後退幾步,她有趣的反應引來南淳熙愉悅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