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力度驟然一松,顧執沒想到程拾一會主動松開手,他垂眸看着空空的扇子,徹底沒了笑意。
垂下的眼睫擋住眼眸裡的冰冷、陰沉,周身氣壓驟低冷了許多。
回複道“我怎麼不信你”。
“我與你,最親近了”。
林峰靠在柱子邊,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去,忽略程拾一戳他的舉動,一心一意當蘑菇,“别好奇,别問我”。
“不……”。
“你就算對我死纏爛打的追問,我也隻能透露一點點……”。
“不是”,程拾一一把将他從柱子身上拉開,“大人們走了”。
林峰暗自松一口氣。
“我實在是好奇”。
卻見程拾一回頭,風吹起她的額發,把眉眼模糊,顯得格外冷淡,她說“之後再問你”。
大淵朝内有明文規定,刑獄卷宗需專門建檔保存,不需随意浏覽借閱,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皆有各自的刑獄檔案,若需要借閱,則要出示調閱公文,并在規定時間返還,負責視為盜竊毀壞卷宗。
顧執兌現了他的承諾,為程拾一從太子手中拿取到調閱公文。
皇家對極其重要的天文,農業等文書的保管與保護多采用石室金匱的保存方式,大理寺的刑獄卷宗同樣采用這一類保存方式,也是雙人雙鎖。
淩疏白側身,冷淡的視線落在程拾一身上,她在擡頭看擺滿卷宗的架子,很快從懷裡掏出幾張紙。
紙上是密密麻麻娟秀的字體,一看便不是出自她手,“我所知道的,都寫在了上面”。
“十五年前,在五月節的前一日,安崖縣閣裡村有一戶人家被外人來所殺”。
程拾一吸一口氣,像是說過無數遍,語言組織有條不紊,概括精煉,她隻身立在大堂中,露出與平日從未見過的一面。
“死的人是我阿爹和阿娘”。
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那之前,我爹娘收留了一個男子和兩歲男童,此後過了三日,惹來了禍端”。
負責整理卷宗幾名的官員一聽便面露難色,尋找的範圍過大,誰也不想接這燙手山芋,他們左一句有一句吱吱喳喳吵起:
“這麼久的案件,如今怎麼可能找得出來,要找也是在淮揚找啊,怎麼來我們京城”。
“是啊,都不知過了幾個三年,卷宗估計早已銷毀,隻會是白忙活一場”。
“殺人案應當去當地的衙門,你要申訴或不滿,找得證據便去衙門刑部,來我們卷宗閣做什麼”。
“......”。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勸着,試圖打消她的想法。
“安靜”。
顧執支着下巴坐在椅子,用折扇敲着把手,物體相撞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不大,卻足夠吸引人,冰冷的視線環掃一圈,“這是太子親自給予的公文,你們這般不情不願,扭捏作态”。
“難道是對太子不滿?”。
程拾一經曆過無數次質問,也曾無數次隻身孤影重複相同的話,一遍又一遍。
說話最大聲的那人撲通一下摔在地上,林峰兩眼望地,偷偷收回腳。
“那男子右手靠近腕骨處有一胎記,暗紅圓形,後來我尋了許多年,找到幾個見過他的人”。
“才知道,他是當年被貶官員的仆人,在躲避追殺……”。
程拾一抽出一張紙,“這上面有畫像,是我根據目睹者記憶拼湊出來,時間過去太久,或許已不再是當年的模樣”。
有人出來反駁,“被流放之人多之又多,何況除了被流放至淮揚的,也有經過淮揚的,這怎麼能确定”。
“不”,淩疏白敏銳察覺到不對。
大淵朝内,被流放的官員禁止死于流放途中,就算死,屍體也需運至流放之處,确保犯人服勞役,押送的官兵在押送期間會格外注意,提防仇家報複或其他意外發生。
多數人會半途因病患或勞累死去,可像這種明晃晃不加掩飾的刺殺,像是有人早已授意。
還要将見過他們的人滅口。
是為了掩飾什麼嗎?
果然程拾一開口“我後來查到,離安崖縣不遠處一個村子裡,有一隊路過的人馬遇上土匪,全部喪命,很久之後才被人發現,屍骸已經腐爛看不清”。
流放人口多登記在冊,搜尋起來雖麻煩,但并不是毫無頭緒。
整整三日,程拾一基本都在卷宗閣裡,一沓沓落滿灰塵的卷宗被打開,又被蓋起,最後重新塵封。
顧執來過許多次,每次都風塵仆仆,他的存在讓許多妄想草草了事的官員絕了心思。
淩疏白偶爾也會前來,他總問許多與當年案件細枝末節的小事,甚至連程拾一被救的具體也詢問清楚,不放過一絲細節。
他的眼神,讓她變得疑惑。
淩疏白曾無意間看到的,卷宗閣高高束起的架子間,兩人的身影被遮擋大半,程拾一閉着眼靠在牆邊。
顧執半蹲下望了她許久,他半仰着頭,臉一點點靠近。
最後,
兩人額頭相抵。
——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