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一百又一十又一歲的生日!這一百年委實太短,畢竟我是生活在如此傑出又絕妙的霍比特人當中。你們當中有一半的人,我認識得不足一半,還有另外一半的人,我還沒喜歡你們到你們值得的喜歡程度的一半……”
橡木酒桶搭成的臨時舞台上,比爾博的緻辭忽然冷了場。方才還歡欣雀躍的夏爾居民們面面相觑(除了弗羅多),大約是沒聽懂這又長又難的句子——這不怪他們。
但台上的壽星既沒感到尴尬,也沒找些什麼來救場,他隻是鎖定觀衆席的某個方向,目光逐漸由糾結變得堅定。比爾博又一次摸向口袋,這動作沒逃過精靈的眼睛,也沒躲開巫師的。
可弗羅多、他的繼承人依舊被蒙在鼓裡,有關比爾博的整個計劃,有關那個他貼身攜帶的東西。他還是那樣依賴地望着他,就好像夏爾此後的每個夜晚都會像從前一樣,甯靜祥和、安然無恙。
“我……我要走了,我謹向各位道聲珍重。”
誰也沒有意識到,這就是他整場演講的結尾。空氣像塊凝固的黃油,帳篷裡的奶油湯還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可滿身秘密的比爾博卻在那一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巨大的橫幅下躺着酒桶,而酒桶上空空蕩蕩,仿佛那兒從沒站着過什麼人。
他借助一種強大的力量,隐去了可見的外形,轉而走進不可見的世界裡。
夜晚寂靜了幾秒鐘,最後的蚊蟲還繞着燈光轉,而宴會上的人終于反應過來,一瞬間,驚恐的抽氣聲此起彼伏。他們站起來、站在凳子上,努力去往前伸着脖子,看那位百歲老人是否跌到了台下,是否藏進了酒桶裡……但一無所獲。
在空地間似乎有一陣風,順着台階溜走了。而這陣風,也曾穿越過幽暗密林。被裹挾在恐慌之中,精靈緊握着左手,憑着某種執念和經驗,她看不穿、卻推測出了什麼。
巫師撥開騷動的人群走來,同樣的眉頭緊鎖。“跟我來——”
“戒指,甘道夫!一枚強大的魔戒,格外強大……我什麼也看不出。”
萊戈拉斯得到有關夏爾的消息是在許久以後,久到阿拉貢不能肯定地說出,自己的消息是否準确。但他對于自己又一次來到林地王國的目的、是十分清楚的,就像蝴蝶蜜蜂一類的動物,擁有獨特的天職。
精靈神色警惕地盯着樹梢,而後做了個收隊的手勢,并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的朋友。”他的喜悅在眼底躍躍欲試,卻始終沖不破一層牢籠。
“萊戈拉斯,你看着老了點兒。”阿拉貢這句話并非全是調侃。
他察覺他的夥伴變了,這事是果真的。或者說這精靈從前就是如此,直到遇見他以前,他悄悄地改變過,而阿拉貢不了解。但無論如何,相比在蘿林時,萊戈拉斯看起來都……
“成熟了些。”這話是陶瑞爾悄悄說的,“其實他本來就算不上幼稚。”
這話雖然出乎阿拉貢的意料,但他輕易地便接受了。
在進入光線昏暗的堡壘以前,阿拉貢跟在萊戈拉斯後面擡頭,他看見那高處的窗還開着,白色的簾子依舊起起落落。窗台上築巢的白鳥更多了,大有将窗口淹沒的架勢。
“在夏爾地區,我有些算得上确切的消息。”
連橋上,精靈的腳步一頓。他回過頭,對人類展露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關上大門。”
大殿内彌漫着葡萄與陳木的香氣,精靈王正在與事務官商讨備戰事宜:密林南方的一支半獸人勢力日益壯大,前日曾進犯孤山邊界,若不聯合矮人加以處置,有擾動王國安全的風險。
但今日前線又傳來情報,那支半獸人向南敗逃,似乎是要投奔魔多的方向……自索倫以“死靈法師”的身份重返中土,時間已過了百年有餘,這片土地仍維持着表面的、大環境上的和平。隻是這看似堅硬的外殼之下,大約早已被黑暗蠶食成了空芯。
瑟蘭迪爾對于未來有種天然的察覺,即精靈的時代正漸漸遠去。或許,在中洲的最後一隻精靈也乘船西渡以前,這世界早已被交到另一生靈手中——交給魔多的勢力,或是交予人類。
他回過頭,埃爾隆德的養子,那注定會成就一番大業的繼承者、正恭敬而挺拔地站在階下。而萊戈拉斯,令他悲喜交集但深愛居多的孩子,依舊像春天一樣、綠葉一樣,嚴肅地握着根畸形的、醜陋的、燒火都不一定能派上作用的樹枝,這可真是……
精靈王閉上眼,企圖用手揉開太陽穴上的、某根不存在的神經。他失敗了,卻也忘記了諷刺——或許是因為他慣于嘲諷的孩子不在這,也或許是加利安的嗤笑太過刺耳。他朝事務官遞去一記眼刀,這也作為了一場會談的開始。
“米斯蘭達已設法告知了我,你要前來的消息。”瑟蘭迪爾對阿拉貢的行禮點頭緻意。
“甘道夫本要與我一起,但他中途有急事要做,于是一路向西南,去求證某些事情。”阿拉貢說,“于是我鬥膽一人前來,與您商談将要做的事情,并帶來……夏爾地區的某些消息。”
魔多的力量正吸引着整片土地的黑暗生靈,在所有種族各安天命的時候,“它”已由嬰孩成長為一名頗具力量的青年。它的低聲的密謀、潮濕的竊竊私語,也因主權的宣告而變得昭然若揭。
在這樣的局勢下,巫師擔心至尊魔戒的安危。他與阿拉貢一同前往迷霧山脈,卻全然尋不見持戒的、怪物咕噜的蹤迹。
那枚索倫的、強有力的武器,一旦跟随指引回到魔多,後果不堪設想。整個世界将要被颠覆,中洲大地會重蹈覆轍,用上個紀元的過去填補未來的空缺。
若不加任何改變,那未來就藏在過去裡。
“甘道夫希望我能請得您的同意,派人協助搜尋怪物的蹤迹,待捉住它,我将押送它至林地王國,關進中洲最堅固的牢籠。”
阿拉貢的話音還未落,一旁的萊戈拉斯就開始按捺不住,他從座上彈起來,急切地望着父親。
瑟蘭迪爾顯然懂得,但他倚在座上,許久未動。直到他的好孩子快要變成匹橫沖直撞的小鹿,他才緩緩站起身來,微微颔首,示意萊戈拉斯稍安勿躁。精靈王又一次看向王座邊的加利安,示意他将方才洽談的備戰内容重述。
加利安翻着手冊,将南部半獸人的實力與動向詳細叙述。他忍不住擡頭偷看,果然見到他們的王子變得有些垂頭喪氣——這是做什麼呢,這可是他的好學生才會有的反應。但加利安并不擔心,隻将記錄合上了。
大殿内一時陷入寂靜,外面偷聽的蘇拉納神情緊繃,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他剛想要悄悄溜走,卻發現陶瑞爾也在隧道的陰影中。
“萊戈拉斯,留意這支隊伍的動向。一旦有緊急情況,想盡一切辦法向我報告。”瑟蘭迪爾又一次沖阿拉貢點頭,随即擡高了聲音,“走到光明中來,你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