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暗下來時,宴會終于開始。耀眼的煙花升入天空,燦金的、銀藍的,險些将這個夜晚颠覆成白晝。地上的人仰着脖子瞧,眼睛裡也多了許多顆微小的太陽。
趕來參加宴會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要是阿斯翠亞沒算錯,大概整個夏爾的居民都到齊了——其中有一半是不請自來的,但她并不清楚。
人們注意到她這個外來者,卻也跟沒注意到似的。跳舞的姑娘路過她身邊,就自然地拉住她轉圈。廚師從一旁路過,便不由分說地向她手裡塞一盤吃的。阿斯翠亞被快樂的人群擠來擠去,最後隻能爬到樹上,和沒跳舞的人一樣、跟着節奏拍着手。
遠處的台階上,比爾博坐着給一群孩子講故事,那群孩子們的後腦勺,像是一圈地裡長出來的小蘑菇。阿斯翠亞猜,比爾博在講與矮人們一起冒險的故事。
空地上熱鬧非凡,但精靈卻好像突然聽不見了。她專注地看着比爾博,他年輕時的那張臉又浮現出來:棕黃的卷發、深色的眼睛,他個子矮小,卻又顯得十分勇敢。她記得他躲開她的刀時,動作靈活,怎麼突然地就成了個小老頭呢。
阿斯翠亞撐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她思考如果精靈也會随時間有明顯的衰老,那麼她今天提到的那些人會怎樣。
陶瑞爾的頭發還是那樣火紅嗎?蘇拉納還會整日急匆匆地嗎?辛西娅,她還那樣十年如一日地愛着森林?萊安娜做事還會毛手毛腳嗎?韋魯斯和霍拉旭那兩個腼腆内向的孩子,還總因蘇拉納而惹上禍事嗎?
瑟蘭迪爾陛下會怎樣呢,阿斯翠亞想不出。或許他是不會變的,隻要森林還在呼吸,他就還是和森林一樣年輕。年輕的,喜歡換不同的衣裳,跟加利安老師在泉水邊探讨天文地理。
那萊戈拉斯呢?
“對精靈而言,世界在運行,運行得既非常迅速又極其緩慢。迅速,是因為我們自身幾乎不變,但其他的一切都如白駒過隙,這令我們非常地……悲傷。”
那場星光盛宴過去了一百多年,阿斯翠亞在樹上握着白寶石,終于懂了他所說的悲傷。
“四季的更替不過是時間長河裡永無休止重複的漣漪而已。但在日光之下,萬物最終必有耗盡之時。”
時間也會把他耗盡嗎?還是說無論過了多久,萊戈拉斯都會像第一次看見、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一樣……她自私地希望是後者。
“嘿,嗨——你怎麼在樹上待着?你還記得我嗎?”
阿斯翠亞回過神來,她向下看去,原來是弗羅多。他換了身正式些的小禮服,此時正拿着杯子站在樹下。“記得,弗羅多先生。”精靈輕笑一聲,從樹上跳了下去。
那孩子睜大的眼睛像是在問:這麼高跳下來沒事嗎?
“精靈沒有重量。”她告訴他。
“你的白馬,我把他帶到比爾博家的後院去了。它好像還是更喜歡森林,但我怕它在晚上跑丢了,所以就——”
“謝謝。沒關系,赫伯會明白你的用意。”阿斯翠亞說,“他很喜歡你。”
“原來它叫赫伯。我喜歡它,這是我能感受到的。但,我是說——”弗羅多的藍眼睛充滿了好奇,“你怎麼能知道、你是特意把它送到我身邊的。”
“是赫伯告訴我的。”
“它……怎麼告訴你?還是精靈能聽見人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拉緊了馬甲。
“别緊張,精靈聽不見别人的心裡話。”
“我想的的确都是些好的事情。”
“我發誓,我相信。”
阿斯翠亞的傷感一掃而空,她靠在樹幹上,又被眼前愉快的一切感染了。所有人都拿出最放松的姿态,加入這個難忘的夜晚,就像星光盛宴。但作為冕下時,她都是處在寂靜中的那一個。
“那是把劍嗎?”
“沒錯。”精靈撩開鬥篷,握上紅寶石。
有這麼一把鋒利的劍,切菜什麼的可是不用愁了,弗羅多第一時間居然想到了這個。他慶幸自己沒将這話說出來,不然他以為,精靈一定要嘲笑他沒見識了。
“那麼,你也是從一場冒險中回來的”他問。
阿斯翠亞點點頭,回答道:“不錯,一場很長的冒險——比爾博的冒險我也碰巧參與,在其中主要負責給他制造困難。”
那咳了兩聲,霍比特人低下頭笑了,不一會兒又擡起來。“很危險吧,不會覺得孤單嗎?”
精靈聞言一愣,右手攥着左手,沉默了一陣才說:“多數時候,并不會,隻要有個夥伴。有随行的夥伴,也有留在原處的夥伴。”
“什麼叫留在原處的夥伴?”
“我曾經到過羅罕,借住在一戶人家,他們給我吃食,又教了我一些道理。也到過剛铎的海角,認識了住在那兒一位鐵匠,她答應給我做一把弓。還有……”她垂下眼睛,“在埃裡吉翁,我得到了一盞燈,但送我這盞燈的人卻留在了原地。”
還有留在林地王國的精靈們,他們和他們,似乎是同樣重要的。
“原來是這樣。”弗羅多站直了些,“那我以後也能是其中一員嗎?”
“當然,弗羅多先生。”
“還是叫我弗羅多吧。”他快速眨了幾下眼,“不用對我用什麼尊稱,怪别扭了——我得先去找比爾博了,他一會兒得為宴會緻辭。”弗羅多對精靈揮揮手,轉身消失在了五顔六色的人潮之中。
這兩位巴金斯是有許多相像之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