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林中無風，空氣凝固着，像棉絮似的堵塞四周，叫人呼吸不暢。可那些樹葉卻沒有停下，它們無緣無故地、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鼓動，竊竊私語中傳遞着陰謀。

這座森林的确有些古怪。

在進入以前，阿斯翠亞擔心的是暗處潛藏的敵人，她一個人難以招架。可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它剛萌生出來，就被林中更大的危機吞沒了——

腳下雜草叢生，并沒有平坦而純粹的路，這證實着這裡的人迹罕至。而樹葉之外的死寂，又指示出此處沒有任何生靈——除了樹木，除了這些高大而又密集的樹。

這并不是一片森林該有的狀态。

即使像幽暗密林一般被黑暗侵蝕了，生了病，擁有能蠱惑人心的能力，也會有黑暗的生靈栖居。在靠近外圍的或是最高處的地方，也會有飛鳥和蝴蝶。但這裡不同，這裡隻有樹，它們的品種不同，但外形和排列上極為相似。

一眼望過去，黑暗中的樹影層層疊疊，仿佛一扇扇微張的大門，遮掩着單向通行的通道，而深林盡頭處便是陷阱。

阿斯翠亞隻能想起一個地方，一個标示在地圖上便能讓人畏懼、避之不及的地點……法貢森林。那裡是樹人的領土，那些身材高大、直立行走的樹木是中洲土地上最古老的生物。

可法貢森林應位于迷霧山脈的南段，阿斯翠亞從孤山腳下一直向西而行，不該遇見這森林才對。但不管這森林是否名為“法貢”，若是預知到了危險卻不提前離開，就不是隻明智的精靈了。

她的指尖剛離開樹幹，腳下繞過盤曲的樹根，那些葉子瞬間停止了顫動，似乎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阿斯翠亞迅速轉過身，可背後的景象令她怔愣在了原地——和剛才眼前的場景一樣，來時的路也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隧道。森林像霧氣一樣在身後自動閉合，而流水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刺骨的寒冷從腳下開始蔓延，她徹底被困在了這裡。

就在此時，森林深處終于傳來些不同于濕木的氣味。那是火焰炙烤的氣息，是樹木燃燒的焦灼。仿佛最黑暗的那一處藏着史矛革的魂魄，巨龍的一個吐息，就在這片森林中騰起一陣大火。

阿斯翠亞已辨别不清方向，火焰的溫度從四面八方傳來，同等程度地刺激着她的神經。她隻能抓緊了身上的鬥篷，避免去接觸憑空而來的山風，也裝作聽不見那些飄在空中的問題——

“你是誰？”

已是破曉時分，遠方天空的藍被地面以下的火紅浸染，融成了一線紫。在耀眼的日光擁抱整片土地之前，馬上的人類回過身。他頗為悠閑地擡起手，輕輕揮動，那褐色兜帽便順着黑發滑到肩上。

萊戈拉斯趕忙勒緊了缰繩，微弱的光線絲絲縷縷地落下，他看清了兜帽之下的面容。這人看起來三十出頭，黑發長至下颚處，微微卷曲。眼睛是純粹的灰色，其中閃爍着銳利的光芒。他腰間挂着一把配劍，右手放松地搭在上邊，頗有王者氣度。

“你又是誰？”精靈沉着聲音問道，竭力掩飾心中的喜悅。

這一定是他要找的人，絕不會出錯。

“出于禮貌，你該先回答我的問題。”男人扯動缰繩，調轉馬頭，“畢竟是我先提出的，你說是不是呢，精靈？”

萊戈拉斯偏偏頭，神情嚴肅道：“是，你搶了我先提問的時機。”

“哈……還有這種說法，就當是你們精靈的說法。”男人被這句話逗笑了，露出一口算得上潔白的牙齒。他的嘴唇幹裂，看來是許久未曾休息，但他還是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我知道你，你也能知道我——隻要赢的人是你。”

“我不趁人之危。”

埃斯泰爾攤開雙手，眉毛微妙地挑起。他不知道是什麼給了對面那小子這種錯覺，讓他覺得他穿着并不規整就是流離失所，以為他長途跋涉就失去了戰鬥能力。但總的來說，這隻來自密林的精靈，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

“你是人們傳聞中的‘神行客’，對吧？”萊戈拉斯輕盈落地，他拍拍赫伯的面額，将它趕去了一旁。

“赢了我才知道。”埃斯泰爾緊緊地盯着精靈藍色的眼睛，他點着頭，慢慢向後退去，“騎士的決鬥規則如下——我知道沒人管你叫騎士，也從沒人這樣叫過我，但今天我們姑且都當一回。”

當兩人發生糾紛時，如果有一方向對方做出侮辱的行為，即視為發出決鬥的邀請（顯然萊戈拉斯與他之間并無糾紛）。一方一經宣布說要決鬥，就不能反悔。如果有一方願意言和，必須雙方達成口頭或書面和議，和議不成仍需決鬥。

決鬥雙方各有自己的證人，由證人約定決鬥的時間和地點。

“赫伯。”

精靈看向樹蔭裡的白馬，那顯然就是他的證人。而埃斯泰爾隻好将右手伸向山坡下的黑馬，他皺着眉頭似乎難以開口：“老實說，我并沒有給她起名字。那邊有棵香樟樹，不如就叫香樟吧。”

“太随意了。”萊戈拉斯對此有些不滿。

“她一定喜歡——香樟！”黑馬發出溫和低沉的嘶聲，而這人類又一次笑着，将身子轉了回來，“開玩笑的，她很早以前就叫這個名字了。”

萊戈拉斯将臉别開，嘴角卻微微上揚，而他也怕這人再說下去，自己就失去任何跟他“決鬥”的興緻了。最終，他還是直面對方投來的目光：“我們需要和談嗎？”

“我們并沒有矛盾，又哪來的和談一說。”埃斯泰爾将鬥篷解下，右手再一次握上劍柄，“請吧——讓我看看，您是否是那個我願并肩作戰的友人。”

并肩作戰，萊戈拉斯喜歡這個詞語。

太陽的位置逐漸偏移，此時已完全躍出了山峰，明亮的日光傾瀉而下，給空中揮舞的刀劍鍍上一層金邊。在這處低矮的小山坡上，綠意稀疏，那幾棵筆直的香樟樹旁，兩道人影結成一道奇妙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