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蘭迪爾睜開眼，正下方的連橋外，一個有些許笨拙的影子漸漸靠近。堡壘的大門緊閉，守夜的精靈已在暗處拉滿了弓。對比起箭在弦上的緊繃，一隻雄鹿頗為松弛地從密林中走出來。

缪笛。

國王在露台打了個手勢，随後大步走出寝殿，走下階梯——這隻鹿出現在這是何種原因，他還不敢細想。

沉重的大門開了條縫，瑟蘭迪爾的目光銳利，同刀劍一般的氣勢叫缪笛後退了幾步。但幾秒鐘過後，他周身的空氣柔和下來。

一圈花環套在雄鹿的脖子上，綠色的木繡球，白色的山茶，還夾着幾簇松針——冬日編織的花環不像春日一樣多彩、熱烈，但這是她的特點，這素淡叫人放心。

他抓起花環，柔軟的觸感喚醒一段回憶——曾經有那樣一隻金發的小精靈，偏愛抓色彩鮮明卻毫不協調的花朵，胡亂編織到一起，然後又毫不講理地扣到他頭上。

怪不得萊戈拉斯長大了會叛逆呢，原來是小時候太縱容了。

瑟蘭迪爾肩上的某些重擔被突然吹走，他隻定定地看着這花環，弄得守衛都有些不知所措。

「别動。」精靈王将花環取下，還不忘眯着眼看一眼缪笛，「回去吧……膽小鬼。」要是某隻精靈有它一半膽小，就不會在今晚穿越舊林路。

堡壘的門又一次關上，瑟蘭迪爾的心中有各種不解，他認為的、一向聰明的阿斯翠亞，這次算是笨到了極緻。如果留下這隻雄鹿在身邊，過不了幾日那精靈就能發現，尋找遊俠的路途上多了一個叫萊戈拉斯的同伴。

瑟蘭迪爾對阿斯翠亞獨自出行這事不怎麼信任，也并不覺得他的獨子能一人走過全程。而對于那些在他眼中過于明顯的情愫……算了，他确實沒工夫管。

隻要白寶石還緊貼在她身邊，便能在黑夜裡護她周全。

香樟樹的樹皮粗糙，樹幹直立，主枝粗壯，樹冠飽滿濃密，枝葉繁茂，能遮陰避涼。阿斯翠亞将鼻子湊近，果不其然聞到了濃厚的特殊香氣，于是她又在紙上記下幾筆。

說起紙筆和身上的一套舊衣服，這些都來自被精靈救治過的村民。昨晚，阿斯翠亞背着一個小包裹走過舊林路，在最古老的一棵樹上睡了一個安穩覺。

困擾她許久的噩夢，說離開就離開了。

雖然不懂為什麼，但少一件憂心事總是好的。她将紙筆都收回包裹，系在肩上。

阿斯翠亞擡起頭，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從前在高塔時，她曾無數次望向這裡，她一直以為這些樹木都是懸鈴木。但真實的觸碰過後，她終于明白了小時候的自己錯得多徹底。

地面上還有些未化的積雪，白色與褐色一同在地上斑駁，常青的香樟樹又增添一抹綠。樹坑邊緣，和那些未被腳印覆蓋的地方，長着一排排新出的嫩草。陽光照耀，白雪又将光線反射，這天地間是一片光亮。

天空是純粹的藍，見不到一絲流雲。頭頂的位置是深藍，越接近土地的邊界，那顔色就越寡淡，最後成為一抹蒼白。

羅盤的指針在口袋裡顫動，阿斯翠亞将它放在日光下，朝着西方走去。杜内丹人曾經居住的地方就在迷霧山脈以西，那座冰冷又溫暖的山脈啊，是她幼時前往林地王國的緣由。

而遠在山脈的另一邊，萊戈拉斯站在這個叫蘭登的男孩身後，看着他給那些長勢不太好的麥子除蟲——昨晚那招果然管用，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他的所有問題。

對于和這個年紀的孩子打交道，萊戈拉斯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林地王國的小精靈一個比一個頑皮，兩千年來他也隻遇到過那一隻乖得過分的。

但是，要是蘭登不是孩子，這事就更好辦了——這隻木精靈堆裡長大的辛達就不用這麼耐心了。

對方要麼被他的輕刀傷得體無完膚，要麼被他的言語傷得體無完膚……

說回昨晚，萊戈拉斯了解到，那位遊俠的行蹤不定，北方的人都叫他“神行客”，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傳聞那是位技藝精湛的獵手（蘭登說的），會說精靈的語言，黑發藍眸，看上去有五六十歲的樣子。

想到這精靈又一次抱緊了雙臂，他得好好問問這孩子到底有什麼辦法。

“你說你幫我找人，怎麼找？”

“别急啦，”蘭登忙着捉蟲，并沒擡頭看他，“我說我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精靈。”

這樣子真是很難讓人信任呢。

“你有多大了？”

他看上去也就十歲左右。

這是精靈問的第二個有關蘭登本身的問題，他發現這孩子在某些事上顯得過分老練——他絲毫不透露自己的信息，也不打探與萊戈拉斯相關的。

要是阿斯翠亞在這就好了，她能一眼就看穿這男孩的過去——雖然他覺得非必要的情況下，她不會這麼做。

“三十來歲。”男孩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哈……”萊戈拉斯忍不住笑出了聲，“蘭登，即使是三十來歲的精靈，也要比宴會上的酒桌高上好多，直接伸手就能夠得到酒瓶。”

蘭登并沒理會這句話，他從麥田裡站起來，語氣頗有些認真：“你去附近打聽打聽，我的名聲那是極好的！隻要我說能幫你找，就一定能幫你——”

“那你可不可以事先透露下，你打算怎麼幫我找？”萊戈拉斯有些無奈，但在告别之前，他隻能順着這孩子的話說。

“咳咳——”蘭登清了清嗓子，“告訴我你的名字，不要真名。”

“……為什麼？”他倒不介意說出名字，隻是這有什麼用呢？

“快點！”

“綠葉。”

“你的外号真奇怪，聽好了綠葉——”蘭登舉起一截被蛀蟲掏空的麥稈，“從今天開始，我會在這整片區域散布你的消息。”

“嘿，等等！”萊戈拉斯趕緊打斷他，“什麼消息？”

“就是遠方來的精靈遊俠，要挑戰北方的‘神行客’啊。”男孩語氣輕松，“你一直找他可不是什麼好辦法，畢竟他四海為家，不如讓他反過來找你。我在北邊見過他一次，他應該是喜歡決鬥的。”

“決鬥？”

“對啊，決鬥不是很流行的嗎？你打我，我打你，點到為止絕不取人性命。”蘭登将麥稈遞給對面的精靈，“放心，到時候你要是不敢上就讓我來。”

精靈愣了幾秒，他一方面覺得蘭登實在可愛，一方面又覺得……這不失為一種辦法。隻不過，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男孩身上就是了。

于是萊戈拉斯笑着說：“好吧，蘭登閣下。等找到那位遊俠，”他彎下腰，“請您吃烤兔肉。”

“好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