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徹底落山，夜的黑色籠罩了整片大地。榆樹林中燃起一堆篝火，臉上髒兮兮的男孩拿着兩根樹杈，上面分别串着兩隻滋滋冒油的兔子。

他有一頭黑色的、像雞窩一樣的頭發，身上穿着打了補丁卻幹淨平整的衣服。

萊戈拉斯用落葉把精靈刀擦拭幹淨，将剝下來的皮毛和髒器都埋進不遠處的土裡。他有點後悔，不該用這把輕刀來做這種事的——這既玷污了戰鬥用的武器，也辜負了烹饪用的廚具。

但這種境地下，他也沒什麼别的選擇。

“你怎麼能把皮割得這樣完整，太酷了！”

火堆前的男孩發出驚歎，他的通用語帶着奇怪的口音。而萊戈拉斯隻是回過身，頗為得意地挑起一邊的眉毛。在林地王國，負責準備食物的從來都是男性精靈——雖然他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密林裡，但廚房這種地方還是去過……

去過兩三次而已。

“所以，”萊戈拉斯将輕刀收起，坐在了男孩旁邊，“你到底是誰？”

“我啊，我是人類。”他回答着問題，眼睛卻絲毫沒離開火焰中的兔子。

精靈在地上愣了幾秒，他皺起眉的同時想到一種可能，于是試探性地問到：“你是這附近的人類？”

“當然了。”男孩還是盯着兔子。

這附近的流民？

“北方的戰争波及到了你們嗎？”

他聽說在人類的領地，大到王國邊界，小到村莊之間，都可能起武力沖突——這孩子一定是餓壞了，萊戈拉斯剛升起一點憐憫之心，卻被男孩接下來的話打得措手不及。

“沒有啊，什麼戰争，哦——北方的大雪波及我們了。”

什麼？

“我家就在山腳下，昨天下雪，我爸把屋頂加固了一下。”他的眼中快隻有兔子了，“你晚上要是沒地方去，可以跟我擠一張席子。但你得悄悄地進去，穿過後門的麥田……”

萊戈拉斯沒再聽下去，他很是疑惑地皺着眉，“那你來樹林裡打獵幹什麼？”

“好玩呗——”

他還能說什麼呢。

“那我幫你捉到了兔子，能不能好好回答我一個問題——”萊戈拉斯盡量耐心地去和這個小孩談判，“不問和你相關的。”

“不——能——”

男孩的餘光裡閃過一抹金色，下一刻，他手上的兩隻兔子就不見了。“我的兔子！”

與這聲驚呼相對應的是，精靈悠閑地将烤兔子翻了個面。見男孩來搶，萊戈拉斯往左邊一閃，又向後撤開兩步。

幾個回合下來，别說兔子了，男孩連精靈的頭發絲都沒摸到過。更氣人的是，萊戈拉斯拿着烤兔轉了好幾圈，但衣服上一滴油漬都沒有——那些油去哪了？

全都甩在他臉上了。

争執的最後，萊戈拉斯拔出精靈刀，直直地插入土地。他抛去一個不太和善的眼神，那人類立刻就老實了下來。赫伯在樹下看着，從喉嚨裡發出一陣愉快的聲音。

男孩在火堆旁來回踱步，但絲毫不敢上前，他看出這隻精靈生氣了——不對啊，精靈的脾氣不都是很好的嗎？那片金色樹林裡的精靈，還有山谷裡住着的那群，他們都是。

“诶呦！”

他一屁股坐在地下，結果被堅硬的石頭硌到，疼得跳了起來。男孩聽到萊戈拉斯的笑聲，也顧不得去揉了，他邁着大步走到他身邊，大聲叫道：“對……不起！我有錯在先，不該沖你的馬射箭，也不應該不好好回答問題！”

“你要問什麼盡管問吧！”

哦，這孩子還是有良知的。

其實也沒有他說的那麼嚴重，萊戈拉斯隻是氣自己的好脾氣給錯了人而已——他還以為這是什麼沒名字沒人要的小可憐呢。

“那個，所以……兔子能給我了嗎？”

原來是烤兔肉喚起的良知。

萊戈拉斯沉默着，将一根樹杈遞了過去，但突然他又心生一計，将另一隻也遞了過去。他說：“我要走了，你自己留在這吧。”

“為什麼？”男孩終于不看兔子了，“你不是要問問題呢？”

“你沒聽到林子裡的動靜嗎？”精靈故意壓低聲音，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剛剛你的大喊大叫，已經引來了可怕的敵人。”說着他就要牽起白馬。

男孩一句多餘的也沒說，直接撲到地上，死死抱住精靈的靴子。他臉憋得通紅，卻不敢大聲說話：“别走，你問什麼我都回答——”

即使是這樣，他都沒讓烤肉落地。

“不行，我得走。我要去找一位遊俠——”

“我幫你找！真的，我幫你！”

萊戈拉斯低下頭，又一次挑起了眉。

夜晚到來，整個林地王國都沐浴在星光之下，不同于星光節時的耀眼，今晚的星星的格外冰冷。瑟蘭迪爾站在那三面透風的露台，眺望西邊的遙遠山脈——不出意外的話，萊戈拉斯應該已翻越了那裡。

國王總是輕而易舉地就會被失眠找上門，他們的憂慮是它們最美味的食物。

孤山一戰，精靈們的死傷慘重，最後聯盟之戰後，兩千來年的休養生息幾乎毀于一旦。出發的軍隊中，一半精靈戰死，剩下的受傷各有輕重。

幾千年了，從父親的逝世開始，瑟蘭迪爾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死亡，習慣了常伴身邊之人一個個離去。但時間并沒有沖淡這種痛苦，反而像沙丘一般，被風吹來的黃沙一層層堆高。

王座之上，那座尖頂的沙丘岌岌可危。

精靈王攥緊露台的圍欄，多少年來不曾彎下的腰在此刻屈服，月光得以照在他的頭頂，進行一場無聲的加冕。

突然，他感到一陣熟悉的氣息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