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蘭迪爾講了個很長的故事——在遙遠的第一紀元,辛達精靈聚居在多瑞亞斯,他們的領袖是埃路·辛葛。那是片靜谧、美好的土地,可還是在某一天徹底陷落。
随着貝爾蘭的毀滅,那裡的辛達族和諾多族精靈撤退至林頓。維拉邀請他們前往阿門洲,西方的永生之地,但一部分精靈卻拒絕了——先王和瑟蘭迪爾便是其中之一。他們不願意受諾多族至高君王的統治,于是一路向東遷徙。
到達東邊的巨綠森林,與西爾凡族(木精靈)混居在一起。先王被失去領袖的木精靈擁戴,于是最初的林地王國建立。初到森林的瑟蘭迪爾對一切都感到新奇,也對一切都感到陌生。
熟悉的隻有在多瑞亞斯時的夥伴,那位略微比他年長的精靈——這位夥伴的父親會與自己的父親并肩而立,瑟蘭迪爾就也認定了,赫爾墨斯會始終留在他背後,留在原地。
聰慧、機敏、圓滑、上進……忠誠。
阿斯翠亞從沒想過,這些詞語會被瑟蘭迪爾安放在她的父親身上。她隻是隐約知道他們私下的交情不錯,卻不曾想——他們一道長大,一同謀劃一個王國的未來。
直到魔戒流落,一切都變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執着于一枚戒指。”黑發精靈提出疑問,卻并沒得到回答。從阿斯翠亞被收養後,這是第二次,瑟蘭迪爾的目光如此長久的落在她身上。
但或許不是看她,而是在看她背後的誰。
精靈王的目光很是明亮,他眼中映出一個規規矩矩地坐着的精靈,而那疑問也被反射回去——赫爾墨斯為什麼要執着于一枚戒指,這也是瑟蘭迪爾最想知道的事情。
可現在一切都無法被解答,因為故人已逝。
“陛下,我和我的生父不同。”她不自覺的抓緊衣服,“我并不想用那戒指去做什麼壞事。”
“每個尋找魔戒的人都這麼想。”
阿斯翠亞說不出什麼了,她将眼淚都憋了回去,輕輕點着頭。“我的錯。”
或許最初那個人,他尋找魔戒也并不是為了什麼邪惡的主意——她立刻将這微小的火苗在心中掐滅。不管懷揣着怎樣的目的,那個人的确讓母親心碎,讓她……
讓她懷疑、恐懼、厭惡、憎恨……逃避。
精靈在椅子上沉默,像一尊雕像。而瑟蘭迪爾逐漸看明白了,阿斯翠亞的靈魂裡躺着她自己,一個堅如磐石又支離破碎的自己。除了有個好用的頭腦,她沒有一點與赫爾墨斯相似,哦——她那頭腦可能還是從母親那遺傳的。
她确實是阿斯翠亞,一隻自己親自賜名的精靈。
“如果他是我的鹿,我會多很多責任。我要對他的一切負責,包括他的生死。”這句話還在瑟蘭迪爾的耳朵裡轉來轉去,可說出這話的精靈早已長大——一旦一樣物品或是生靈被自己賦予了名字,它的存在就再也無法割舍了。
“回家去,阿斯翠亞。”
孤山城内,矮人們将戰士的身體搬運回來,緊接着開始四處探索。史矛革已死,這座雄偉的堡壘終于向族人敞開。上了年紀的矮人還能講出每件寶物的故事,而稍微年輕一些的,連嘴巴都驚得合不攏了。
再往裡看,索林的左腳被裹得嚴嚴實實,他坐在不再空曠的大廳裡,心中五味雜陳。族人們幸福的表情叫他欣慰,而另一邊安靜躺着的戰士們,又叫國王的心難以平靜。
菲力……
那孩子是他的繼承人,放在所有矮人中,他都稱得上是成熟、勇敢和忠誠的典範。可他的鮮血灑在瞭望台,自此人間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奇力正半跪在兄長身邊,發出低聲的嗚咽。
王座邊,比爾博雙手交叉着放在身前,他的目光掃過大廳内的每一個地方,最終和索林相遇。靜默片刻,他們相視一笑。
路途上的那些不滿,還有寶石帶來的那些恩怨,全都在此刻消失不見。比爾博把手伸進口袋,在山下之王的注視下,又一次掏出橡木的種子擺在他眼前。
索林沒有生氣,他隻是說:“我的朋友,你會擁有你應得的财寶。但很抱歉……不包括阿肯寶石。”
“那是當然,”霍比特人愉快地聳聳肩,“我的朋友。”
太陽逐漸偏移,到了快要落下的位置,但石室中絲毫不受影響。無數的珍寶發出耀眼的光,将整個廳堂都照亮。而在這些光芒當中,有一束極為柔和——那是一束星光。
索林知道這條項鍊該去往何方……
回家。
阿斯翠亞并不情願,但不情願有什麼用呢,她并不能違抗一道命令——永遠不會重複第二次的命令。或許她可以表面屈從,再偷偷……算了。
從戰争結束到現在,那位殿下始終沒有出現,是他的請求終于得到了應允?但比起光明正大,她更覺得萊戈拉斯是悄悄溜走的,如果阿斯翠亞再雪上加霜……她擡頭看了一眼國王。
這隻尖耳朵小公主會不會直接爆炸?
又來了,又是這種眼神。
瑟蘭迪爾撐着下巴,心裡猜測着這精靈能裝到什麼時候——從哪一年哪一天開始的呢?哦,從前往聖殿的那一天開始。
她不像初見時一樣歡快,絮絮叨叨地說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會對自己喜歡的東西表達出太多期許,也不會對厭惡的東西流露出一絲不滿。永遠地卡在中間,永遠地規規矩矩,也永遠地把自己困在裡面。
作為領袖來說,這些特質是不錯的。
可阿斯翠亞隻是個孩子,至少在他眼裡,她是個不懂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傻子。
瑟蘭迪爾大可以什麼都不說的,就帶她回到高牆後面,她一定說不出拒絕。自己呢,也能在無聊的時間裡找個消遣的對象。可從這場談話的一開始,他就承認了,那個煩人的瞎子說的對——
瞞着她,欺騙她,這是保護她也是困住她。
“一百多年前,我在森林碰見一個癡呆的精靈。”瑟蘭迪爾輕輕按着眉心,“她看着可憐,還指着我的坐騎說好看……所以我大發慈悲送了她一隻。”
座椅上的精靈抽了幾下嘴角,這都是什麼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怎麼還值得被拿出來回憶?回想起自己為了留在林地王國而進行的那番誇贊(不是對大角鹿,而是對王座上的人),阿斯翠亞此時覺得……
其實誇得對,不過她現在不敢那樣大聲宣揚了。
“而國王總是心懷憐憫的,”瑟蘭迪爾的聲音又幽幽響起,“所以……要是再有哪個傻精靈過來跟我提要求,我總會試着滿足一下。”
與想象中的不同,阿斯翠亞并沒有激動地站起來,也沒有激動地在帳篷裡走來走去。她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哦,一定又在權衡那些在根本就無足輕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