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不安，陛下。”

瑟蘭迪爾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怎麼和藹地笑了。他開口道：“哦，那你該去找……我的兒子。”

黑發精靈迅速垂下目光，竭力維持着面色如常。“您提的建議是很不錯，但萊戈拉斯殿下沒法越過您來回應我的要求。”和瑟蘭迪爾對話的訣竅有三，排在第一的是裝傻。

“你有什麼要求？”

“我想……”

離開林地王國。

阿斯翠亞慢慢擡起頭，看見那位精靈王在桌邊踱步，漫不經心地抓起酒杯——他的頭似乎從來沒低下過，不管頭上戴着多重的王冠……他都是個絕對擔得起責任的王者。

已經快到拂曉時分，輕柔的月光漸漸褪去。遠方的天際露出一條白線，等待着其他色彩的暈染填充。矮人們此刻還在牢房中唉聲歎氣，可沒人會知道這些事——畢竟看守都睡着了。

“我想——”

“人們總是想要的太多，”像是猜出了她要說什麼，瑟蘭迪爾輕輕搖晃着酒杯，“既要又要，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阿斯翠亞想不明白這話是從哪冒出來的，畢竟每個詞語放在她身上都并不貼切。細想一下，反而更像瑟蘭迪爾的自述——

責任與自由、王國與世界、公正與偏愛……

“你并沒認真對待我的請求，你隻是在檢讨自己。”她的語氣和往常截然不同，一串串的詞語接連蹦出，卻不符合阿斯翠亞組織語言的習慣，“你想和索林談交易但失敗了，孤山裡的寶石讓你沒法不惦念——因為你對亡妻心存愧疚，對你們的孩子——”

“夠了！”

空氣突然安靜，他們頭一次這麼直白地對視着，中間沒有任何人或事來阻止這場紛争。阿斯翠亞感覺很不好，她從瑟蘭迪爾的眼中看見了怒火，火焰将海一般的藍色漸漸吞噬。他握着酒杯的指節泛白，面部的每塊肌肉都在緊繃着。

不對……她在幹什麼？

“抱歉，陛下。”在那抹高大的身影到來之前，阿斯翠亞不争氣地垂下了頭，“不求您原諒，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了——我感到不安。”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又開始加速，莫名的力量不知疲倦地向外躍動。

瑟蘭迪爾顯然還沒有消氣，他的呼吸聲比平常要粗重許多。但阿斯翠亞的屈服來得太快，和萊戈拉斯的倔強全然不同，這讓他有種想發火卻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不止，甚至他還沒“打”呢。

杯中的葡萄酒被一飲而盡，瑟蘭迪爾大步繞過垂着頭的阿斯翠亞，站在她背後的位置。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剛才的通道中，還有另一道陌生的氣息……

沒有人比瑟蘭迪爾自己更清楚，阿斯翠亞是這王國中最懂得分寸、最不會違抗他的人。于是他的眉頭略作舒展，又慢慢皺起。

“我想……”阿斯翠亞的右手蓋在左手上，手指糾結得出了汗，“我想——”

離開林地王國、離開林地王國、離開林地王國……離開這裡去做什麼？去找魔戒、去找魔戒、去找魔戒……找到魔戒做什麼？據為己有、據為……

什麼？

阿斯翠亞猛地擡起頭，意識有那一瞬間的模糊，緊接着的是一陣“嗡嗡”聲。眼淚或是水霧讓眼前的一切裝飾都蒙上不真實，在這個變得難以捉摸的空間裡，她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想……我想和您談談我父親。”

那陌生的氣息徹底消失了。

話音落定，阿斯翠亞的心也終于落了地。可當她細細品讀自己說了什麼時，這顆心髒又一次懸了起來——她說什麼？她要和一位國王讨論王國裡的叛徒。

阿斯翠亞今晚真的感到很不安，這種不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強烈到她感覺……自己的行為失去了控制。

“你的父親。”瑟蘭迪爾的注意力還在通道中，他隻是簡單重複了這幾個字，就快擊潰身後人的心理防線。

其實她不想談的，一點也不想。阿斯翠亞不想知道有關那個父親的任何，他已經成為她生命中最不重要的一環，不需要再被提起，不需要……

“陛下，當我沒說。”

“叫陶瑞爾去地牢巡視一圈，然後立刻來找我。”瑟蘭迪爾對遠處的一個護衛下達了命令，才接着将頭轉回來。他看到阿斯翠亞耷拉着腦袋，像隻受傷的鹿，掙紮着卻找不到傷口在哪裡，“看着我——”

阿斯翠亞慢慢挪動腳步，擡起頭卻并不敢直視他——并不敢直視這位褪去了荊棘冠和華麗衣飾，卻依然莊嚴肅穆的精靈王。

“你的父親在你面前。”

陶瑞爾終于摸清了這隊矮人的來曆，他們從巫師那裡拿到了孤山的鑰匙和藏寶圖，打算去收複曾經的家園。可北方的巨龍始終盤踞在山裡，十三個矮人能是它的對手嗎？

對此，奇力沒有給出答複。

而她剛離開地牢打算休息上一陣，瑟蘭迪爾的護衛又來敲響她的房門——“陶瑞爾，陛下叫你到地牢看看，然後立刻上去找他。”

“蘭尼？我知道了。”陶瑞爾答到，剛松開的腰帶又被她系緊，“怎麼不找萊戈拉斯去呢，他沒在那邊嗎？”這并不是她工作時間，要說陶瑞爾一點怨言都沒有，那是假的。

“殿下去過，但當時陛下在和阿斯翠亞談事情。”門外的精靈猶豫了一下，他想說他們在吵架來着——不對，是瑟蘭迪爾單方面試圖吵架。可那位冕下終究和萊戈拉斯不一樣，吵是吵不起來的。

“你去找陛下的時候最好……小心點。”

“知道了。”陶瑞爾點點頭，似乎對此事已經習以為常。

說回比爾博這邊，他幾乎把這座堡壘的所有角落都走了一遍，卻隻發現連橋的一個出口。這可不妙，就算他偷到鑰匙将矮人們都救出來，他們十三個也沒法在精靈的看守下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出去。

好在，阿斯翠亞身上的酒香讓比爾博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他去過離牢房不遠的酒窖，那裡能聽到清晰的水流聲。不出意外的話，那裡的河道應該和橋下的河流是聯通的。

那極有可能是另一個出口，更令人安心的是，酒窖隻有兩個喝酒的精靈在看守。比爾博倒是不覺得酒窖的看守能喝醉，但他要是稍微加點料，事情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