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翠亞想起在很久以前，她還負責紅酒交易的時候，從河流的邊界帶回一隻斷了腿的幼蛛。她還在望着它猶豫的時候，修長的精靈刀就已經貫穿了它的身體。

“巨蛛本性就向着黑暗，再善良的精靈也是沒法馴化它們的。”嘉維爾将幼蛛的屍體埋進河流邊的土裡，确認氣息已被全部掩蓋，“不然護衛隊早該休息了，我就能天天睡到自然醒。”

“你說的對。”

讓她留下來的時候，瑟蘭迪爾是否這樣想過呢？阿斯翠亞知道自己不該為這種事做假設，但就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想過去，忍不住去假設未來。

她眼前隻有兩條路可走吧——等待魔戒找上門，或是主動出門去找魔戒。并不是為了将那戒指占為己有，僅僅是舉着那枚戒指證明，自己的選擇比本性更重要。

隻有這樣才能結束每日的噩夢，隻有這樣……

她看見了連橋上的萊戈拉斯，脫去了輕甲，隻穿着一身單衣。他握着弓箭站在密林入口前，不知在凝望着什麼——他怎麼在這個時間出去？

阿斯翠亞沒來由地感到寒冷，她裹緊了身上的毯子。就在這時，遠方的平原上空，傳來一聲憤怒的低吼——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棕熊的咆哮振得樹葉都顫了顫。

是僅存的換皮人——他每晚都會幻化成棕熊的模樣，又在太陽升起時變回人型。

但這聲音與往日不同，熟悉的吼叫中夾雜着座狼的嗚咽……他在驅趕些什麼？

半獸人，一定是它們——萊戈拉斯将弓箭握的更緊，眉也不自覺地皺起來。他多想此刻就走出密林，探查出有關那支隊伍的所有消息。他有一匹白馬，他輕易就能做到這件事。

可瑟蘭迪爾下達了命令，要優先保衛林地王國的安全。

萊戈拉斯邁出的腳又慢慢收回，在河流不知疲倦地奔走時，他将身子都轉了回來。面朝堡壘緊閉的大門，他心上一陣郁結——他的邊界不在這裡。

精靈在連橋上擡起頭，他看見阿斯翠亞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子，黑發像瀑布一樣垂下來。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面龐發着光——像極了人類畫匠會畫的畫，卻不像是真實可感的精靈。

就在這一瞬間，萊戈拉斯終于看見了陶瑞爾說的星光，在阿斯翠亞的眼睛裡。她那樣努力地向遠處看着，微張的嘴慢慢張大，聳起的眉透着驚恐——他從沒見過冕下的這種表情。

阿斯翠亞猛地低頭，連橋上隻剩一道金色的身影。

半獸人，騎着座狼的半獸人，數量在二十隻左右。他們就在離密林不遠的地方活動，雖然邊境的戰士們足以應付他們，但這可能隻是一支先行的哨兵……阿斯翠亞要去敲響瑟蘭迪爾的門，轉頭卻撞上了萊戈拉斯。

木門虛掩着，那位王子帶着一身寒氣直沖進來。他目的明确地直奔窗邊，一腳他在窗框上，将多半個身子都探出去。萊戈拉斯微眯着眼睛，盡力捕捉着平原上的所有信息——但精靈的視力也是有限的。

他也像阿斯翠亞一樣，隻看出個大概。

“它們不是沖着我們來的，暫時不用擔心。”萊戈拉斯的話飄在風中，“但離我們不遠了……明天開始你得小心點，它們很可能也有遠程——”

“我掉不下去的。”他發現阿斯翠亞抓着他上衣的衣擺，眉心始終有一團陰雲，“掉下去也沒關系，精靈沒有重量。”

“我會提前抓住您的，殿下。”阿斯翠亞松開手，萊戈拉斯也終于從窗外回到了屋内——落地的瞬間他突然變得有些拘謹，畢竟他已經很久不來這裡了。

萊戈拉斯專注地看向地面，慢慢往門外退，他說：“我去告訴父親。”

“嗯。”阿斯翠亞緩緩點頭，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您不冷嗎？”

“誰在問？”已經走到門外的萊戈拉斯又回過頭，臉上的緊張一掃而空，眼睛反而是笑着的。

“阿斯翠亞在問。”

“有點，但不礙事。”

那道身影又消失不見，阿斯翠亞還是在原地攥着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要是能見到萊戈拉斯，她的胃裡就會好受很多——沒有那種酸澀的感覺，像是喝了一碗熱湯一樣舒服。

阿斯翠亞當然清楚為什麼，隻是……她要先關上窗戶。

林地王國真的要迎來一群不速之客了。瑟蘭迪爾坐在王座上，反複擺弄着手上的戒指。他的姿态不像是要迎接遠客，更像是為一場争吵蓄勢待發——階梯下的阿斯翠亞是這樣認為的。

“你來這幹什麼。”瑟蘭迪爾分了一點目光給她。

“萊戈拉斯殿下應該和您說了，昨晚平原上的那支隊伍。”阿斯翠亞向上走了幾步，停在離國王和老師不遠的地方，“它們來曆不明，對我們的王國是個潛在威脅。”

“所以呢……”瑟蘭迪爾不緊不慢地回答，“你看到了？”

“沒有，陛下——但隻要近一點。”阿斯翠亞又上前幾步，“隻要再近一點，我就能探明他們的來曆。”

他當然知道。

“再近一點。”瑟蘭迪爾雙手扶着王座，身體向前傾着，“再近一點，你就在座狼的嘴裡了。”

“您說得誇張了。”她并不想就此示弱，更何況她也是通過了試煉的。

加利安在王座後搖搖頭，示意阿斯翠亞不用再說了——他們都了解瑟蘭迪爾的脾氣，他不高興的時候看什麼都是醜陋的。

“你這一件衣服……穿了幾十年了？”

絕大多數的時候，阿斯翠亞都是很佩服瑟蘭迪爾的——即使心裡有推積成山的要事，面上還是雲淡風輕，甚至能在這時候抽出時間來嘲諷她。

“陛下，您喜歡新鮮，我喜歡節儉。”阿斯翠亞也盡量往誇張了說，“正是因為王國有我這類喜歡節儉的精靈存在，才能支撐您對于服飾的新鮮。”

瑟蘭迪爾眯了眯眼睛——今天還真是個要出大事的日子，連阿斯翠亞都學會頂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