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為這種事擔憂的,你還小呢,真的不用擔心——”嘉維爾坐在窗邊,手上捧着一本阿斯翠亞讀過許多次的書(他把書拿倒了,但阿斯翠亞沒忍心拆穿他),“辛西娅什麼事都喜歡沖在前面,你又不是不知道。精靈和人類不一樣嘛,我們的日子長着呢……”
确實長着呢,阿斯翠亞覺得——就憑嘉維爾這樣旺盛的生命力,他能活到所有精靈都絕迹的那一天。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她撐着額頭,另一隻手在書桌上翻找着,“就一會兒好嗎,起碼讓我找到那天的——”
“你為什麼要管這些東西?”嘉維爾将手背在身後,在桌子前來回踱步。在他的印象裡,從前那位冕下的日子過得可是相當清閑的。
“隻是幫幫加利安老師,他忙不過來。”阿斯翠亞抽出一張殘缺的羊皮紙,上面蓋着幾個手印,“找到了。”
其實加利安并不是忙不過來,隻是有學生幹嘛不用呢——阿斯翠亞也并不是不知道,加利安感謝的表情下面藏的是什麼面孔……誰讓他是老師而她是學生呢?
“阿斯翠亞,我是說過同齡的精靈各方面都追不上你。”嘉維爾單手撐在桌子上,眉頭輕輕擰在一起,“但我沒說過年齡大的精靈就一定好了,記得吧——加利安那種大人物總是喜歡故弄玄虛。”
怎麼,她難道會愛上自己的老師嗎?
“還有萊戈拉斯,你肯定聽過那些風言風語——地下堡壘的那些精靈就愛傳這些。”他手指有節奏地在桌上敲擊,“但我還是覺得,那些說你們隻是朋友關系的精靈更可愛——雖然她們好像都挺喜歡你的朋友。”
朋友……阿斯翠亞也很喜歡這種說法——夢裡的極少數時候,清醒的大多數時候。
“嘉維爾,你再排除下去……就把整個中洲的精靈都排除了。”她還在對比賬目,卻有些心不在焉。
“排除一個萊戈拉斯可不算排除整個中洲——”
“……差不了太多。”
阿斯翠亞将筆擱在桌上,擡頭看着嘉維爾。那雙綠松石一般的眼睛,就那樣平靜地看着他。阿斯翠亞一句話也沒再說,但嘉維爾就是沒來由地覺得——她在可憐他。
他有什麼可叫人可憐的?
“嘉維爾——”
“我也不行,我的心屬于陶瑞爾。”
“誰問你了?”從出生到現在,阿斯翠亞能用一隻手數清自己控制不住情緒的次數——好巧不巧,每次都和嘉維爾有關,“你在瞎擔心什麼?我雖然隻有一百二十五歲,但我已經一百二十五歲了!”
“啊?”
阿斯翠亞深吸了一口氣,等嘉維爾再看不到她生氣的迹象,才慢慢答道:“在人類的世界裡,一百二十五歲已經是頭上豎起墓碑的年齡了。我對自己是什麼樣的精靈這件事……太清楚了,我不需要你為我擔心,嘉維爾。”
“盡管我真的很喜歡、很感謝、很——”
“打住,”嘉維爾用手勢打斷了她的話,“這種話去和瑟蘭迪爾說——他愛聽,我不愛聽。”
“你真是沒大沒小慣了,”阿斯翠亞搖搖頭,從今早起就壓抑的心情似乎更低落了,“誰把你這樣的孩子撿回來的呢。”
嘉維爾顯然也看出了這點,他将書放回書架上,閉上嘴不再言語。他回到窗邊坐着,發現遠處的平原上積聚着幾朵烏雲。身為精靈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不好的事正在靠近。
聯想起最近在邊界線上捕捉的半獸人,事情似乎逐漸往清晰的方向走去。
于是嘉維爾将窗關上,把那些烏雲都藏起來。“沙沙”的書寫聲突然停止,他回過頭,發現阿斯翠亞從那一堆賬目中擡起了頭。她望着緊閉的窗戶,深色凝重。
他這是又做錯事了?
嘉維爾不确定地伸出手,一邊看着阿斯翠亞的表情,一邊去夠窗戶。終于,在他下定決心要将窗戶打開的時候,她對他笑了,雖然那笑容依舊無神。
真是的——會笑的才是他撿回來的孩子啊……冕下不是。
“這就對了嘛,我說這麼多廢話,隻是為了逗你笑一下而已。”嘉維爾迅速抽回手,又恢複往常那個懶散的樣子,“不管你将來喜歡上什麼——精靈、人類還是……矮人不行。”
“他們的最低标準就得是我這樣的,時刻想要你笑。”嘉維爾說,“你長得多好看啊,笑起來更好看了——我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吧?”
誠然不是。
“沒有不好看的精靈,嘉維爾。”阿斯翠亞又低頭去核對數字,“陶瑞爾也很好看呢,經常聽你的競争對手跟我說。”
“這種話傷害不到我的,小家夥。”嘉維爾轉頭去看牆壁,好像從那能看到收隊的紅發精靈似的,“不管誰誇贊她,我隻會有高興這一種反應。”
阿斯翠亞愣了一下,才擡頭問道:“這就叫愛嗎?”
“不不不,這隻是喜歡而已。”嘉維爾搖了許多次頭,“愛很深刻的,你懂吧?我隻是個膚淺的精靈。”
“我不懂,你也不膚淺。”
夜晚逐漸來臨,又是一天過去。這一天對于精靈來說算不了什麼,但平原上的一支遠行小隊已是精疲力竭。他們趁夜色溜進“猛獸”的木屋,在長久的疲倦中偷得一晚安睡。
阿斯翠亞倚靠在窗邊,這個她撫摸過一百多年的窗框,在今天依舊是堅固的。她的世界仿佛隻有這麼大,框在一個方塊之中。
幽暗密林、遠處的平原、影影綽綽的孤山……這些就是她目之所及的全部。阿斯翠亞知道萊戈拉斯說的沒錯,她的祖先就是喜愛遊曆,她在過去從沒被這種感覺找上過,直到——
直到冕下離開,而她成為新的冕下的那天。
阿斯翠亞始終能感受到一種呼喚,但她不敢做出任何回應——她不知道這呼喚是來自遠方的叢林,還是來自那枚魔戒。
即使林地王國的精靈都接受了她,但阿斯翠亞始終無法忘記,無法忘記那些過去——瑟蘭迪爾要她看見的過去。她曾是黑暗的奴仆,和那些兜帽下的黑影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