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選她？”

暮色為森林和堡壘共同披上一層面紗，寂靜的聖殿内，瑟蘭迪爾獨自伫立在寶石前。他的話音在此處回蕩，在空氣中碰撞着、碰撞着……越發微弱。

“我喜歡她，事情就這麼簡單。”兜帽下的精靈緩緩開口，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你在擔心什麼？”

“她沒法勝任——”

“任何一隻擁有信仰精靈都能勝任，哪怕他來到這個世界上隻有幾天時間。”紫袍精靈就站在瑟蘭迪爾面前，但聲音卻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隻要識文字，會說話，能歌唱——哼哼。”她輕笑一聲。

“瑟蘭迪爾，即使是你也能勝任。”

瑟蘭迪爾沒有回答，他定定地看着那塊蘊含着星光的白寶石，心中許多陳年往事被勾起。

“不告訴星女不就好了？”精靈慢慢擡起頭，一隻灰色的眼睛被光明揭露，“瞞着她，欺騙她，保護她又困住她——反正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反正你這樣做也不為了她。”

“在索倫離開中洲以前，你就已經看不見了。”瑟蘭迪爾的表情不太好看，“所以……别以為你還能看穿。”

“即使是你的前輩，也沒得到多少尊重。”可她似乎并不覺得冒犯，還學着這位精靈王的語調說話，“所以……别以為不會再有人把你看穿。”

太陽漸漸沉沒，最後的橘黃色也消失不見。

“我累了，必須走。”冕下的聲音終于變得腳踏實地、擲地有聲，“我走了，應該是她。”

這麼多年來，這段回憶始終存在瑟蘭迪爾的腦海中——他不得不承認的是，那隻精靈真的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事情需要在開始時就下定決心，要是在一開始就猶豫不決，那大概率會草草結尾。

就像那個要講給阿斯翠亞的故事。

将鏡子交給她的那一刻，瑟蘭迪爾确實想将她該知道都告訴她。但要知道，十幾歲的精靈同人類四五歲的小孩子外表并無分别。即使阿斯翠亞已經能夠獨立思考許多事情，可瑟蘭迪爾懷疑——

這樣做會為精靈增添一種死去的方式。

阿斯翠亞不像赫爾墨斯——除了花言巧語之外，一點也不像。他花了這麼多心思在一隻精靈身上，僅僅因為她的父親曾是故友嗎？可無論瑟蘭迪爾怎樣看，赫爾墨斯都不能從那雙眼中複生。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他要操心的事多着呢，每個都比阿斯翠亞的問題要嚴峻。

精靈王又站在露台上，他聽到子民的歌聲——他盡量不去參與星光盛宴，免得那歡樂的場面變嚴肅。但萊戈拉斯卻可以來去自如，因為他是那樣自由。

「這是一個很久前的故事，

「從一個夢中啟發而得，

「單純的謊言又或是真相，

「給那些願意聽的人們。

「在一棵橡樹附近，

「一個甜睡的嬰兒被遺棄在那，

「在一張四方形的毯子上。

「這棵昏昏沉沉的樹，

「伸展她的枝葉，

「搖晃着這個嬰兒，

「緊緊地抱住他。

「你們聽天上傳來的，

「這首歌謠宛如一支交響樂，

「她們始終是關閉的嗎，

「通往天堂的那道大門？」

阿斯翠亞彈奏着豎琴，單調的樂曲在這片幽暗的空間奏響。雖然沒有星光照耀，但不規則的石牆上鑲嵌着火把，那些火光中跳躍的冷色調，像是先民的智慧在閃光。

“你自己寫的嗎？”萊戈拉斯等樂曲結束，用極小的聲音問到。

“不是，殿下。”阿斯翠亞回答的聲音更小，要不是兩人背靠着背，大概什麼也聽不清，“這是平原上的人寫的詞，加利安老師添的曲——當然我學得還不太好。”

“冕下，您謙虛了。”

阿斯翠亞手上的動作一頓，她立刻從地上站起來，有點複雜地看着萊戈拉斯那顆金色的腦袋。可後者隻是回過頭，輕松一笑。

“萊戈拉斯，我隻是習慣了——”

“我知道。”萊戈拉斯并沒像阿斯翠亞一樣在這個問題上有多糾結，他的注意力還在剛剛那首歌上，“歌裡……唱的是母親吧？”

“或許。”精靈又輕輕奏起剛剛的音樂，“聽的人想着什麼，就能聽出來什麼。”

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萊戈拉斯已經發覺——阿斯翠亞越來越像之前那位冕下了。他沒有再說話，隻是聽着她又将歌唱了一次。

可再聽多少次，萊戈拉斯都覺得這故事關于母親。

這裡是林地王國的公墓，許多戰死的精靈在此處休息，他們長眠于泥土之中，生于自然也歸于自然。雖然他們已去往曼督斯，但石碑上刻下他們的名字，後人便給予長久的銘記。可這麼多、這麼多的名字裡，卻不包括萊戈拉斯的母親。

在她死後，他們甚至沒有什麼能用來緬懷。

“我并不是從沒見過母親，”歌曲還沒唱完，阿斯翠亞卻突然說出這樣一句，“她離開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

萊戈拉斯本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現在卻不得不抽離。他伸出一隻手，接到的卻是那把美麗的豎琴，他隻能轉而問道：“你想念她嗎？”

“不想念，因為我從不覺得擁有過。”阿斯翠亞不敢去看對面的精靈，因為即使是蘇拉納那樣粗心的人也能看出，她在說謊，“我對‘母親’沒什麼概念，非要說的話，那應該是想念嘉維爾才對。”

“……我也很想念。”萊戈拉斯并不粗心，“她是諾多精靈，有其他精靈難以匹敵的智慧。”這個故事阿斯翠亞已經聽過許多次，相信遠在曼督斯的先靈也能背熟了，但她這次還是坐了下來。

“可她不是隻有智慧，還有讓人羨慕的勇氣，讓所有精靈都羨慕……”萊戈拉斯的眸光變得暗淡，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到，“我有沒有說過，她很喜歡一種泛着藍色柔光的燈？”

“你說過，我記得。”大概在五年前的樣子。

“諾多族是精靈裡的工匠，世人以為他們都癡迷于寶石戒指一類的。”萊戈拉斯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可我媽媽最喜歡那一類燈，也最擅長做那一類燈。哦——”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還有一類諾多癡迷于遊曆和文字呢。”

“并不是，殿下。”阿斯翠亞慢慢垂下目光，“我不太像這裡面的任何一類——那燈到底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