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翠亞手上的木質弓是嘉維爾從倉庫裡拿來的，它握上去還算輕便，卻散發着一股詭異的味道——大概是受潮的緣故。

她不是第一次使用弓箭，卻是第一次跟着王國護衛隊進入密林。嘉維爾建議阿斯翠亞跟着他的隊伍，因為其他隊伍中并沒有她熟識的人（他自動忽略了萊戈拉斯和陶瑞爾）——心态上的微妙變化體現在行為上是巨大的。

“你覺得我會害怕，然後忘掉從你這學的一切？”

“我隻是怕你對那裡有陰影，”出發前嘉維爾是這樣說的，“畢竟，你在密林裡迷路過……兩次！對吧？”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了，”阿斯翠亞無奈地搖頭，“久遠到我自己都要忘記了。”

“嗯哼，你忘了我可沒忘呢。”嘉維爾又雙手叉着腰，這代表着他要開始說教了，“沒忘了是我把你救回來的，也沒忘了是哪兩隻精靈把你弄丢的……”

他這麼說失之偏頗。

“說到底嘉維爾，你是不願意讓我和陶瑞爾一起。”阿斯翠亞抱起了雙臂，“這沒道理，這一點道理都沒有——”

“不不不，我這輩子都不會這樣想的。”黑色眼睛的精靈壓低了聲音，“我隻是不想讓你去萊戈拉斯那隊。”

為什麼？

“我們的王子殿下最近吃火藥了。”

“嗯？”阿斯翠亞感覺自己聽錯了——她的耳朵或許會出問題，但萊戈拉斯的脾氣絕對不會，“那殿下他……還好嗎？”

“我不知道，這不在我關心的範疇。”嘉維爾最後回答的是，“我關心的是，如果你非要和他們兩個一隊進密林——你可能就不太好了。”

不可能的。

“我……願意相信你，但我要去替辛西娅。”阿斯翠亞給他一個難以拒絕的微笑。其實她不怎麼質疑嘉維爾的話，但這次不一樣——哪怕他說瑟蘭迪爾陛下吃火藥了她都可以信，可萊戈拉斯殿下啊——

「右邊！貝裡席！」

「先解決領頭的三隻！」

「霍拉旭！看準了别浪費你的箭！」

「陶瑞爾——」

「我知道！」陶瑞爾站在後方，沖領頭的精靈吼了一句。

萊戈拉斯依舊穿着那身深綠色的輕甲，箭囊下壓着兩把精靈刀。或許是光線暗淡的緣故，他的頭發遠不如從前有光澤，唇色也更加蒼白。又或許是初春的緣故，他的眉眼間散發的寒氣幾乎見得到形狀。

又或許是……阿斯翠亞找不到其他借口了。她箭囊中的箭在一點點減少，手心的汗已經多得快要握不住弓。可即使是這樣，似乎也跟不上萊戈拉斯指揮的速度——

好在萊戈拉斯還沒單獨指揮到她這呢。

「辛西娅！左邊那隻交給你！」

阿斯翠亞終于得到命令了，她拉滿弓箭，趁巨蛛向前撲時對準那毛茸茸的胸膛——“咔吧”。

這一聲很快被戰鬥淹沒，但在阿斯翠亞耳中卻稱得上是巨響。她趕緊丢開斷掉弓，抓住即将落地的羽箭。

巨蛛撲上來的一刻，她放低身體，用手将箭刺入。與此同時，一把鋼刀擦過她的頭頂。怪物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緊接着，巨大的身體壓在了阿斯翠亞身上。

她能感覺到額頭上頂着的刀柄，冰涼又似乎帶着些溫度，綠色的粘稠血液順着刀刃鄉下流淌。眼看就要落到臉上了，阿斯翠亞先用胳膊撐起巨蛛的屍體，接着用腳抵在鋼刀兩側。

将怪物蹬開的一瞬間，窸窸窣窣的逃跑聲越來越遠，密林中霎時安靜下來。

「你怎麼回事？」萊戈拉斯的背上隻剩一把刀，戰鬥結束，他的語氣緩和了不少，卻還是阿斯翠亞陌生的，「為什麼——」

在看清握着刀的是誰時，萊戈拉斯停住了腳步。

“抱歉，殿下。”阿斯翠亞拎着刀，盡量不去看對面精靈的眼睛，也不低頭去看地面，“我的弓斷了——下次出發前我會檢查好的，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林中再次安靜下來，她對上陶瑞爾的目光，後者牽起一邊的嘴角，從隊伍後方走到中央。“好了，萊戈拉斯，又不是什麼大事——”陶瑞爾說，「把這些屍體拖到界線外，将舊林路清理出來。」

「動作都快點，我們不能在這待太久。」萊戈拉斯輕聲補充了一句。

精靈們利落地轉過身去，阿斯翠亞也迅速将鋼刀擦好，雙手遞了過去。可萊戈拉斯卻沒有接，他低着頭，不知道在找些什麼。

終于，他蹲下身，從阿斯翠亞腳邊撿起一根樹枝。“你知道，我不能直接從樹上折，他們會感覺疼的。”萊戈拉斯試圖笑一下，但并不是很成功，“但被巨蛛踩斷的經曆也不會太美好……你要這個做什麼？”

雖然嘴上問着問題，但他還是将樹枝遞給阿斯翠亞，順便取回了精靈刀。後者先是一臉茫然地接過，随後便反應過來——

這不是辛西娅要的東西嗎？最關鍵的是——這不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嗎？

“殿下，您沒事吧？”阿斯翠亞小心地将樹枝放進箭囊。

「抱歉。」這次萊戈拉斯的笑成功了，也終于讓她看到了熟悉的樣子。

“我的意思是，您還好嗎？”

直到她将最後一隻巨蛛拖走，還是不相信萊戈拉斯的那句“我很好”。小時候的阿斯翠亞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會讓這位殿下生氣——小精靈的淘氣不會、葡萄酒的傾翻不會、歌聲的被打斷更不會……

能讓萊戈拉斯感到氣憤的人或事，一定是這片土地所有生靈都難以忍受的。

“感覺怎麼樣？”陶瑞爾來到阿斯翠亞身邊。

“我很好。”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真的？”

“巨蛛的腳全是絨毛，有些惡心。密林的光太暗了，有些看不清。”阿斯翠亞深吸一口氣，“萊戈拉斯殿下……戰鬥節奏太快了，有些趕不上。”

陶瑞爾笑出了聲，她說：“我敢說要是給你一張紙和一支筆，你能寫上一天一夜。”

“倒也不至于。”

“你是要說，萊戈拉斯的指揮不太合理，對吧？”陶瑞爾彎着的眼裡好像有鈎子，叫人難以挪開目光，“沒關系，他聽不到的。”

阿斯翠亞慢慢轉過頭，發現萊戈拉斯拍着霍拉旭的肩膀——她猜他在說些鼓勵的話，因為霍拉旭看上去很高興。

“比起這個，陶瑞爾——”阿斯翠亞說，“你應該知道，萊戈拉斯殿下這是怎麼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

“生氣？沒有，他一直這樣。”陶瑞爾将弓箭放在光下檢查，“你不能期待一個整天忙着戰鬥的人脾氣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