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嘉維爾在椅子邊左瞧瞧右瞧瞧,卻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葡萄種植給你難倒了?不應該啊小——”
“我不小了,整整三十歲。”
“你還沒活夠我的零頭呢,怎麼不能叫你小家夥。”嘉維爾說話時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點都不安分,“陛下就算了——萊戈拉斯沒比我大上多少,你怎麼就對他客客氣氣的,一點不反駁?”
“你們不一樣,嘉維爾。”阿斯翠亞說,“你不明白嗎?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親人,我可以和你說任何——幾乎是所有話話。而萊戈拉斯殿下,他把我當做朋友——應該是當做朋友……可我敬畏他。”
嘉維爾不懂這種敬畏從何而來。他隻知道萊戈拉斯是所有小精靈的好玩伴,是陪伴了阿斯翠亞很多年的人,但他并不知道——她看不穿他。
“我當然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嘉維爾的笑很假,但阿斯翠亞沒告訴他,“所以和我說說發生什麼了吧?诶,要是不願意說——告訴我陶瑞爾明天下午有沒有時間也行。”
“就算我現在把陶瑞爾帶到你眼前,你敢和她說上一句話嗎?”
嘉維爾垂下一顆腦袋,卻留着耳朵把阿斯翠亞的話聽完。别的精靈都以為她有和年齡不符合的成熟,但在嘉維爾看來,阿斯翠亞果然是一時一變的小孩子想法。
害怕嗎?
“難道你之前從來沒聽過戰争嗎,我可是一點都不信。”嘉維爾倒在床上,雙手墊在腦後,“那個大人物的書房裡那麼多書,總有一本提到過。蘇拉納天天跟你吹噓他怎麼怎麼見證一場戰役……這不也是戰争嗎?”
“你看我天天在精靈和巨蛛的戰場來回穿梭,我不還是活得好好的?”他的語氣輕飄飄的,“要是精靈、巨蛛、人類還有其他的那些玩意兒都害怕戰争……那倒是好啊。”
那樣就再也沒有戰争了。
“說跑題了,但是——”嘉維爾終于意識到,阿斯翠亞已經許久沒給出反應了,“我們的這片國土是安全的,如果哪天真有人來進犯,我會在你前面上戰場的。”
“我會和你一起的。”阿斯翠亞說。
“先學會怎麼種葡萄吧你。”
嘉維爾還在滔滔不絕,但阿斯翠亞這邊的時間卻陷入了靜止。在聽到嘉維爾的話前她從未想過——明明從前的她也知道,戰争日日充斥在身邊,可為什麼從來沒感受到這樣的害怕?
她的手腳不會冰涼,心也不會震顫……她恐懼的究竟是戰争,還是那個不經意間被提起的“索倫”?
“戰争是殺不死一隻身經百戰的精靈的。”
嘉維爾在說完這句後終于安靜下來,屋内隻剩燈還在靜靜燃燒。阿斯翠亞腿上攤着一本書,是從加利安的書架上偷來的——書裡的故事年代久遠,讀起來晦澀難懂。
“但心碎會。”女孩輕輕開口,仿佛剛從夢裡醒來。
“什麼?”
阿斯翠亞笑笑,沒再說話。今晚的一切都指向一段過去,一段她早就淡忘的過去——阿斯翠亞真的弄清自己的來曆了嗎?她僅僅是一個壞人的女兒,僅僅被稱作“星女”而已嗎?
她到底為什麼恐懼?
時間總是走在前面,盡管精靈從不受它的影響。環繞着孤山的雲霧越發暗沉,阿斯翠亞不知道這是錯覺,還是實際正在發生的一切。
平原上的樹生出一發又一發嫩芽,密林的樹葉也落了無數次。梅麗莎将數不清的葡萄種子埋進土裡,每一次阿斯翠亞都在身旁。不過她并不負責葡萄的種植,瑟蘭迪爾派她去和下遊長湖村的村民做交易。
與阿斯翠亞會面最多的不再是嘉維爾,而是裝得滿滿當當的紅酒桶——陶瑞爾甚至說過,現在的她看上去還是個精靈,可聞起來更像一瓶酒。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釀酒的村民變得不太好過——為什麼精靈的生活也要精打細算,他們也有經濟危機和青黃不接的時節嗎?
自從林地王國推出來這個生面孔,精靈漂亮的嘴裡就隻能講出讓人心痛的價格。本以為學生會比老師單純,可現在村民們隻能說……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學生。
「要是她的眼睛變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變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是怎樣呢?她臉上的光輝會掩蓋了星星的明亮,正像燭光在朝陽下會黯然失色一樣;在天上的她的眼睛,會在太空中大放光明,使鳥兒誤認為黑夜已經過去而唱出它們的歌聲。」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已經偷偷讀過很多遍了,阿斯翠亞。”加利安将頭埋在一堆書卷當中,用文字飛快地記錄着,“現在還讀它們做什麼——有什麼可鑽研的嗎?”
“大概沒有,”阿斯翠亞回答,“這隻是在贊美女子的美貌。”
“一點不錯。”
“也在表達男子的愛意,盡管我不明白愛意算做什麼。”
“沒必要理解,感受到就行了。”加利安還在奮筆疾書,回答也變得心不在焉,“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嗎——你不該有什麼不懂的吧?”
阿斯翠亞放下書,靜靜看着快被工作壓垮的老師。她想提出幫他分擔一些的,但不久之後她就要去密林裡巡邏了(這是每個即将成年的精靈必須經曆的)。
“并沒有什麼不懂的,我隻是為您對這些書做的限制感到疑惑。”阿斯翠亞将書放回了架子上,“在我将書偷到手之前,一直以為這裡面是什麼高深莫測的魔法。”
一直沒有擡頭的加利安停住了動作,他扶了下不常戴的眼鏡,默默注視着房間的一角:“愛當然是高深莫測的魔法。”
“您說的對。”
“大多數的精靈過了一百歲就會結婚,”加利安的目光終于開始移動,卻是慢慢地挪回書卷上面,“我對這些書的限制隻是因為——當生靈不以追求愛情為目标時,就不該對愛是什麼樣子有所限定。但當愛情成了一種目的,你至少要先明白什麼樣的才配叫‘愛’。”
“很難懂,老師。”
“那可以不懂,”加利安的聲音依舊溫柔,“先跟着你那個養母去巡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