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的一件事。
最頂上蹦出來一條推送:寶寶還有兩個月就要來到我身邊啦!!
聞羽手指一頓,懸了幾秒,點進去。
是一個準媽媽的心情分享——緊張又期待,期待居多,和别的媽媽們一樣又不一樣。
聞羽和評論區其他樓一樣,留下祝福。
他從軟件裡退出去。
點開了通訊錄。
裡面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學校工作需要加的,現在基本沒有大學生認識之後還要加人電話聯系的。
他把非工作需要加上的都放在一個分類裡。
備注:親人。
從裡面翻到一個号碼,撥出。
鈴響兩聲被接起。
電話那頭傳出嘈雜的聲音,伴随着鍋碗碰撞的聲響,蒼老的女聲響起。
“喂?哪位?”
“媽媽,是我。”
“小羽?”
“是我。”
電話那邊響起小孩的呼喊。
聞羽聽見聞知秋對那邊的孩子們說:“是小羽哥哥,都别鬧,讓媽媽好好打電話。”
一陣聽不清的吵鬧。
聞知秋妥協:“行,那你們就跟哥哥打個招呼就不許鬧了啊。”
“來。”
聞羽盯住腳下一群亂轉的螞蟻,耳機裡小孩此起彼伏的“哥哥哥哥哥哥”。
他笑起來:“中午好,在吃飯啊?”
異口同聲的“是——”,可愛地像一群稚嫩的小羊。
聞知秋讓孩子們趕緊吃飯,她換了個略微安靜的地方。
應該是飯堂側邊的小土垛,聞羽聽見了風機的響聲,她喜歡在那和孩子們玩過家家,也喜歡在那裡訓小孩。
“小羽,怎麼現在打電話來?吃過飯了嗎?出什麼事了?”
“還沒……我可能,需要您來幫個忙。”
聞羽挪開了一顆攔螞蟻的石子,但小螞蟻在石頭留下的坑邊轉着圈,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他又把石頭放回去。
“你說。”
“我需要您來陪我做一個手術。”
螞蟻沿着石頭的邊緣繞了過去。
“是什麼?”
“流産手術。”
“什麼?”
聞羽的視線從螞蟻身上挪開,垂眼看着他走上來的石闆小道。
“流産手術。”
對面沉默了一會,有點憂心地問:“需要我去陪?”
她如聞羽所想的誤會了,以為他談了個同樣沒有親屬的對象。
聞羽解釋:“因為是我做手術。”
聞知秋女士好一會沒有說話。
聞羽在等她反應過來。
她也許會問男人怎麼會生孩子,也許會問是什麼時候的事,也許……
孤兒院以前有一個姐姐,她未婚懷孕的那一天,聞女士從對方是誰到怎麼懷上的,問了許多個問題。
聞羽靜靜等着。
聞知秋确實反應了一會,卻沒有問出聞羽設想過的問題。
“小羽,你向來很聰明的,許多我不明白的你都明白。”
“……”聞羽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這件事……我問你,你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一陣風把幾片葉子帶到聞羽眼前,空氣裡的檀香味濃郁了起來——有香客在底下的願龛裡上了香。
“這個……,它不是我一個人的,不經過對方的同意生下來對我們都不負責……
“男人生子的案例很少,我可能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醫院的經驗幾乎沒有,有很大的風險……
“我還是個學生,學業為重,我沒那麼多時間也沒那麼多精力去照顧它……”
他林林總總列出了多達六條養不了的理由,隻為論證同一件事。
他不能生。
聞知秋聽他一一說完,一直到聞羽本就放低的聲音低到難以辨别,再到他不再出聲。
“小羽。”
“……嗯。”
“天平的另一端是什麼?”
“……”
天平是他很喜歡的一個遊戲。
他從小就聰明,長得也漂亮,向來吸引别人的目光,好的壞的,善的惡的,都有。
繼在小學裡連揍幾人被發現之後,聞女士教育他:每個人生活在這世上都要學會權衡,在做一件事之前必須先想一想做這件事的結果,它的好與壞是否值得你去做。
後來他确實學會把一件事的好處與壞處歸納起來,然後根據雙方帶來的結果決定如何處理事情。
他把權衡的過程稱為天平。
現在,他往“不要”的那一端加上了無數個代表理性的砝碼。
心裡還剩下一個。
他的沉默讓聞知秋明白了一些事,耳機裡傳出她一如既往溫和的聲音:“小羽,不用思考那麼多,感情很多時候是不講道理的。”
從頭頂落下一個牌子,正碰在聞羽腦袋上,然後被紅繩拉着升起。
是祈願樹下的香客剛丢上來的——傳說祈願的牌子丢得越高,願望越容易實現。
聞羽擡頭,從空中旋轉的木牌上辨認出一句:聞弦知雅意,願君曉我心。
明明是鋒銳利落的字迹,求的卻是兒女情長,還丢得這麼高,求得這麼誠。
聞羽忽然笑出聲。
他可以為不要孩子想出千百條理由,相比較而言,落在天平那端的東西顯得無足輕重,如羽毛一般。
但它就是能讓天平傾斜。
“我想要。”聞羽的聲音輕松起來,“我決定了,我想生下這個孩子,媽媽,到時候還得麻煩你來陪産了。”
聞知秋的聲音裡帶上笑意:“當然沒問題。”
她在聞羽看不見的地方落下淚來,為她這個似乎永遠背着孤獨的孩子。
他擁有的很少,很多時候他都在規避那些會給他的生活帶去天翻地覆的東西,于是顯得遊離事外。
但這一次,他伸出手去,試圖抓住一根名為血脈的羁絆。
聞羽站起身,把那用力過頭一直轉個不停的木牌停住、挂好。
他倚在半牆上,視線穿過祈福樹的樹冠。
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往葫蘆塔裡走去,那大概就是木牌的主人,背影與他的字倒是一個風格的。
聞羽想,那片羽毛,大概就是愛吧。
日光清淺,微風輕輕。
今天就是個普通的好天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