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幾日之後呢?謝枝不知道,可找藥一事得盡快想個法子了……
謝枝兀自沉浸在思緒中,差點一頭撞上了前頭的沈随。她急忙往後退了一步,有些歉然道:“我剛走神了。”
沈随又瞪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最後還是忍住了沒罵她,打了個哈欠準備睡去了。
謝枝下意識叫住他。
沈随張開眼皮子看她的時候已有些惱火了。
謝枝尴尬一笑。說來也怪,以前她若不小心把人惹惱了,定然是惶恐再惶恐。可沈随脾氣這般差,她不但不生畏懼,反倒還覺得他親切。這麼想着,她終于問出了那個一直藏着心裡的問題:“沈大夫,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我是什麼人?我能是什麼人?”沈随看起來快要翻白眼了。
“我的意思是,我頭一回見你是在馬蘭溝村,所以我一直以為你是那兒的村醫。雖然你幫了我,我也以為你隻是好心罷了。可你為什麼又會忽然到了雲州,還能進鎮北軍的軍營?而且你的醫術那麼好,為什麼從前就甘心窩在一個山溝溝裡呢?”
謝枝還以為自己這麼一問,必要惹他生氣了。
不料沈随聽了,霎時如和風拂面一般,那張總跟别人欠了他錢不還似的負氣面孔歸于沉靜,眉心和嘴角刻薄的皺痕都被捋平了。
他負手背過身去,夜風擦過他的胡須和衣角,也吹散了陰雲,恰逢明月朗照,竟顯得他平時如老鼠般幹瘦的身形也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其實治國便如治病。大晉早已是行将就木,人人都道李渡是奸佞,偏偏他就是支撐大晉的最後一味吊命湯。馬蘭溝村被查,我就知道他死期不遠。可李渡死了,整個朝堂便要天翻地覆。内政亂了,邊境也必然大亂,首當其沖的必然是雲州。所以我才去了雲州。”
“可你怎麼能進軍營呢?”謝枝仍舊沒有放過這件事。
沈随微微偏過頭瞥了她一眼,難得笑了一聲:“你這般七竅玲珑,不如自己慢慢猜吧。”
說罷,他招招手,示意自己真要去睡了。
謝枝糊塗了。沈随一番話,如此洞察幽微,一聽便不似尋常眼界。而且他平時脾氣那麼臭,怎麼自己追問他身份時,他怎麼還挺高興的模樣呢?
奇怪,真奇怪。謝枝在原地琢磨起來。
“阿枝姑娘,你怎麼在這兒呢?可叫我好找。”忽聽得後頭有人氣喘籲籲地叫她,“闫知縣說若是見着你還沒休息,就讓我請你去議事。”
謝枝回頭一看,原來是閻停鶴身邊的一個書辦,名叫餘允文。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謝枝應道。
她想起前幾日天子使者來時,閻停鶴就似乎有話要和自己說,隻是當時被博叔他們打斷了。之後幾日兩人又都各自忙碌,她也就把這事抛之腦後了。
閻停鶴因着時常要與慎晝初商議軍務的緣故,在軍營也理出了一間小屋子暫作栖身之處。因此謝枝不多時便見到了他,不知是不是因着好幾日未曾照過面,她覺得閻停鶴看起來竟稱得上蒼老了幾歲,額上如被刀斧鑿出了幾道刻痕,嘴角兩端更是凹出深深的八字形,甚至兩鬓都生出斑斑的白發來。
見謝枝進來,閻停鶴揮揮手,示意餘允文先退下,可一時也沒招呼謝枝。
他在桌案前躊躇良久,搖晃的燭火照亮了他半邊驟然瘦削的身子,也把另半邊身子藏進了黑暗中。
似是過了許久,他才下定決心般開口:“阿枝姑娘,你一直對你的真實身份諱莫如深,我也沒有察三訪四的癖好。但如今上宜危難,如果你願意出面,或許還能救百姓于水火。”
謝枝聽他說得糊塗:“闫知縣,若有我能幫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可我一介百姓,哪有你說的這般能力呢?”
閻停鶴苦笑道:“我本來還隻是對你自稱的逃犯身份有所疑窦。可那日天子使者來時,我才知道原來你身邊的兩位叔叔竟是當年謝總督身邊的心腹,可他們卻要恭恭敬敬地稱你為小姐。再加上京中早就散播出來的傳聞,謝相的獨女為了李渡的公子,絞斷長發,漏夜逃婚,逐君千裡。阿枝姑娘,再看你,縱然我再愚笨,也不會猜不到你的身世了。”
其實博叔他們的身份暴露之後,謝枝早也預想過閻停鶴會猜到自己是誰,因而她倒沒太多驚訝,隻是自嘲:“沒錯,我确實姓謝,可這個姓氏還尚未尊貴到能讓突厥人退避三舍的地步。”
“不不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聽到她承認,閻停鶴盛滿了疲倦的雙眼像被撥亮了,“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上宜已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朝廷卻半分支援已無。謝小姐,若是你能想法子傳信給你父親……”
未待閻停鶴說完,謝枝便止住他:“闫知縣,我并非意氣用事之人,如果我能有這樣的本事,早就遞出書信去了。你不懂我父親,他若真知道我在此,斷不會提出支援,因為那樣隻會給他的敵人留下話柄。更有可能的,是他會反其道而行之,給自己留一個大公無私的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