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要出城?”閻停鶴不可思議地提高了聲量,“你知不知道這回突厥來了多少人?我們的人沖出去,隻會是泥牛入海!”
“上宜縣不同于其他城池,此處夾于兩山之間,地勢高于四周,突厥的騎兵反而發揮不出在平原上的實力,再加上攻城本就是突厥最不擅之事。如今敵我人數确實懸殊,可這兩點是我們唯一能把握的機會了。”
閻停鶴面上激動的赤紅褪了些,定定地看着周楚,像要把人看穿似的。
“你需要多少人?”
“一千……不,八百。”
周楚說得笃定,鎮靜,全然沒有如臨大敵之感。
但這對于閻停鶴來說,是個關乎全城生死存亡的艱難抉擇。
仿佛過了漫長的一瞬,閻停鶴緩緩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激動地把周楚從牢房扯了出去,抓着他的肩膀,厲聲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慎将軍,但你若是漢人,是大晉的百姓,既然主動攬下了這個擔子,你就要同我一道為全城的人戰鬥到底,你懂嗎?!”
周楚仍然冷靜地看着他:“你放心,若敗,我自己也不會活着回來。”
周楚是個寡言的人,說話時也總是帶着不善言辭的生硬,但此時這簡單卻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倒叫閻停鶴的心緒緩和了幾分。
他松開用力到關節泛白的手,道:“你跟我走吧,我會為你調度士兵,外頭還有守城的事等着我安排。”
“我們要和将軍一起!”始終跟在周楚身邊的十幾人見勢,忙從牢房裡擠了出去,拱衛在他身周,目光炯炯,堅定勇毅,瞧不出一絲畏懼的模樣。
就連博叔和季魚書也跟在他們身後,不過卻是朝着閻停鶴說話:“我們以前也是行伍衆人,可以幫忙守城。”
閻停鶴始料不及:“你們……”
“等等!”謝枝回過神來,忙插進話去,“大家都先冷靜一下,如今大軍兵臨城下,城中必定人心惶惶。周大哥身份不明,何以服衆,何以統率将士?”
她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閻停鶴。沒錯,城中駐軍倒是能聽閻停鶴的話,可楊德興留下來的人,該如何使他們信服呢?
“所以,”謝枝很快接上話頭,灼灼地看着閻停鶴,“如要順利促成這一切,還需要知縣和周大哥一起演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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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宜城内已是一片凄風苦雨的慌亂景象。門窗洞開,被穿行而過的秋風拍打得支棱作響;街上淩亂着丢着被人棄置的東西,被踩踏得七零八落。
通向秦州的南門已經被挈妻攜子、手提肩扛着大大小小包裹的人給圍堵住了,幾乎能排到幾條街開外,哭喊叫嚷的聲音吵成一團,如同一片泥濘幽暗的沼澤要把所有人吞沒。
負責守門的将士已經被擠得緊緊貼在了城門上,内髒仿佛都要被壓得從喉管裡沖出來了一般。
“快開門!”
“我不要死在這兒啊!”
“咱們一起把城門給沖開!”
一張張面孔被極度的恐懼逼迫得近乎扭曲變形,一個個擠上前去想把那些個守城士兵扯出來。人如一個個肉團似的彼此擠嚷,有人甚至要攀上别人的肩頭從前頭的人腦袋上爬過去,再這般吵下去,眼見着便要鬧出不少人命來。
“咚!咚!咚!”忽地,傳來一陣沉悶如雷的鼓聲,硬是把喧嚷如潮水的聲音給壓下去了幾分。
衆人下意識循着聲源望去,隻見他們的知縣從城頭走了下來,神色嚴峻,但并沒有多少倉皇的痕迹。
閻停鶴的目光在眼前烏泱烏泱的人群間轉了一圈,放亮了聲音,但一字一句都說得平穩明白:“我來這裡,不是為了阻攔大家。突厥人就要來了,大家想要尋出路,我都明白。可這麼吵下去,今天誰也走不出去。
“我剛剛把縣中的庫銀都取了出來,要走的人,都來這兒支一貫錢。錢不多,但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多少也是份保障。不要錢的,我讓人打開城門,你們就可以走了;要錢的,就先排好隊伍,一個個到這兒來取,突厥人一時還打不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