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謝臨淵将酒盞扣在桌上,向來沉穩的神色中也摻雜了一絲憂慮,“這些人囤積居奇,又資财雄厚,一旦任由他們操縱市價,則百姓就成了案闆上的魚肉。”
夏洲咂吧了一下嘴,覺得殘留的酒味都帶上了苦味。他道:“理是這個理,不過在這事上,朝廷不是沒有處置的餘地啊……”
“夏度支,”謝臨淵忽道,“看來你是有了處置的辦法?”
“下官愚鈍,”夏洲這乍一下被他一點,險些咬着自己舌頭,發窘道,“這樣大的事,下官隻是忍不住憂慮。其實抛開旁的不說,從前陶攸确實是個有才幹的人。他不在了,三司之中人才凋敝。李黨一案的餘波又尚未完全平息,此時急匆匆地又要上新政,下官擔心……”
茵娘瞥見謝臨淵捏着筷子的指尖緊了緊,忙笑得爛漫,執起手邊的壺來倒了淺淺一杯,柔聲道:“相爺,這是奴家從平江府帶來的梅子酒,清甜細膩,您且嘗一杯呢。”
夏洲仿佛也察覺到了席面上的僵硬,忙改口:“瞧我這忒煞風景,如此月下花前,竟一直拉着您說起這些事來,我罰酒,罰酒。”
謝臨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仰頭滿飲一杯,又看向一直舉着酒盞殷切瞧着自己的茵娘,輕輕将酒盞又按回了桌上。
也不看茵娘臉上閃過的倉皇,謝臨淵道:“前人有詩雲:‘官裡簿書無日了,樓頭風雨見秋來。’雖是抱怨俗世辛勞,但你我位在中樞,理應以身許國,又何必分是在月下花前,還是金堂玉階呢?”
“是是是,下官受教。”夏洲讪笑幾下。
“鹽政一事,的确茲事體大,我之前也不過是和陛下偶然提起。”謝臨淵道,“夏度支在三司任職多年,也必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如今陛下廣開言路,你可拟個折子上書,陛下自會好生考量。”
“謝相說得是,說得是。”夏洲手微動了一下,但已再沒了喝酒的心思。
幾人各懷心思地夾過幾輪菜後,謝臨淵便要告辭。
夏洲甚至生出幾分解脫之感來,忙朝一旁的茵娘使了個眼色,然後道:“謝相,這茵娘是個可心的姑娘,您若不嫌棄,不如将她帶在身邊侍奉,也算是朵解語花。”
茵娘羞怯地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謝臨淵瞥了一眼,笑道:“夏度支,于我而言,這美人恰如美酒,隻可淺嘗。此等福氣,隻能留着夏度支你自己消受了。”
夏洲沒想到就連茵娘都被他推拒了回來,嘴巴張合了幾下,不知該說些什麼,眼見着謝臨淵要走,隻好倉促去送他。
茵娘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謝臨淵背手離開,臉上一陣紅白交替,竟拿起一旁的琵琶往地上一掼,兩行潸潸的淚落了下來。
而一旁今夜鮮少說話的杜獻琛,此時看着一桌殘羹冷炙,已是面色蒼白,冷汗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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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淵自夏府被恭送出來的時候,陳仲希正在轎邊等着他。
此人正是數月前秦州壽平縣的主簿,因着當時水患嚴重,人手奇缺,謝臨淵看他熟悉縣中一應事務,自己又是初來乍到,便暫時按下罪情不表,叫他幫忙跟着做事。沒想到此人處事不僅精明強幹,而且為人也是八面玲珑。
謝臨淵差遣着舒心,便将貪污之罪一概扣在了已死的知縣蔣萊身上,把陳仲希帶在了自個兒身邊做了個書辦。
這下看謝臨淵出來了,陳仲希忙機靈地打起轎簾,攙着他走入轎中,一乘藍綢四人小轎便在夜色中向着謝府而去。
“你去查查那個叫杜獻琛的人是個什麼來頭。”
聽得轎中傳來的話,陳仲希忙湊頭過去:“回老爺的話,卑職一早打聽過今晚宴席上也有此人,便着手去查過了。此人家世平平無奇,科舉時考了個進士榜尾,幾十年苦苦熬着資曆,再加上鑽營逢迎的手段,才從地方升到了樞密使的都承旨司。
“之前他一直擠破腦袋,想擠進李渡那群人裡頭,不過人家都瞧不上他,隻是偶爾從指頭縫裡漏下點好處打發他罷了。沒想到這塞翁失馬,他反倒逃過了這次對李黨的清洗。再加上他和夏洲有同年之誼,如今倒正好倒向了高三司那一頭。”
快入夏了,一時隻聽得蟲鳴疊起。陳仲希低下脖子,小心問道:“老爺,可是有什麼不對的?”
半晌,轎中傳來沉沉的聲音:“回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