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抱着李承玉,忍着痛哭,忍着顫抖,輕輕地說:“承玉,你說錯了,你不會是過客,你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觸碰一件珍寶般,在他雙目光亮消失的最後一瞬間,貼上他幹枯的雙唇,把最後的話語融化在唇齒交纏間:
“可是你放心,今後我會好好愛自己,保護自己。可我不要忘記你,我會一直,一直記得你,因為你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謝枝含淚笑着,好像也看見他雙眼被黑暗吞噬前隐約閃動的淚光。
她抱着這副軀體全然倒在自己身上的力量,看着白亮的日頭終于從山後升了上來,霞光萬丈,燒紅天際,燒得萬物都澄澈光明。
山林中的宿鳥群飛而起,撲扇着雙翅向天邊飛去。
這是很好,很好的一天。
承玉,從今而後,你不必再痛了。
謝枝抱着懷中的冰雪,隻是這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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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塊山岩後的博叔,看着那個在山崖上徒手挖開一抔抔黃土的人,看她面若平湖,又十指鮮血淋漓,躊躇了半天,到底還是忍不住想上前攔下她,隻是剛踏出一步,就被人輕輕扯住了袖子。
他警覺地回頭一看,竟是孟銀瓶。
“孟姑娘?”他眉心皺起兩塊疙瘩。
孟銀瓶松開手,她對于博叔有種畏懼,但仍舊堅定地輕聲道:“我想,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打擾她為好。阿枝姑娘……其實是個心中十分剛強的女子。”
博叔似是被她的話打動了,眼角抽動了幾下,擔憂地望了山崖處一眼,到底還是下了決心,扭頭朝着休憩的地方回去。隻是他沒走出幾步,就看到季魚書和唐尋也醒了,站在晨霧朦胧的半道沉默地看着他。
他們都是武藝高強之人,加之在這非常時期又都懸着十二萬分的警戒之心,半夜裡李承玉和謝枝離開的動靜雖小,但他們到底還是聽見了的,于是都放心不下地跟了來,隻留下三伏照看其他人。
唐尋雙目猩紅,卻隻是咬着牙不說話。季叔嗫嚅了半天,還是問道:“怎麼樣了?”
博叔沉着臉色,搖了搖頭。
“那現在就大小姐一個人留在那兒?”季魚書語氣急促起來,“她怎麼樣了?”
“銀瓶姑娘還在附近看着,應該不會出事。”博叔丢下這句話,仿佛累極了,随意撿了塊山石坐下。
季魚書淡眉一擰,道:“那幾個丫頭來曆不明,我一直放心不下,不行,我得去看着……”
他剛拔腳走了幾步,就被博叔扯停了,隻聽得博叔道:“可你見到了大小姐,要如何面對她呢?”
這一句話,像是帶了定身咒,一下叫季魚書頓在原地。
博叔又想起山風烈烈的崖上,那面無表情地用雙手挖出一座墳茔來的謝枝——他從不曾畏懼過刀劍加身的痛苦,但在這不言不語卻貫徹心扉的悲痛面前,他難得生出一種難堪的畏怯來。
他知道季魚書也是一樣。
因為今日局面,他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當年皇帝通過他們聯系上謝臨淵,因而設法将他調往京城。來京城不久前,謝臨淵便四處奔走,急于想将這個女兒嫁出去。他們一直不明白,入了京,前程大好,自可以謀得一門更好的親事,謝臨淵為何要急于一時?
直到皇帝提出謝李聯姻一事,他們才隐約明白,或許謝臨淵早就對這一切有所預見,所以才想将女兒留在那個至少堪稱平靜的小縣城裡。
對于謝枝,從前他們都是抱着可以照拂,但必要時也可舍棄的心思。畢竟對于邊饷案這樣的大事而言,她的命運,實在沒有那麼重要。
如今,親者不能親,恨者不能恨,謝枝的心裡,日日受的是怎樣的煎熬呢?
博叔眼神陰郁地看着季魚書,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般複雜難言的心思。
日頭逐漸攀上山頭,驅散了林中的晨霧,隻在交雜翠綠的葉子上留下一片濕漉漉。
“你們怎麼都在這兒?”忽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幾人看去,正是謝枝,隻見她發絲淩亂,雙目血紅,一雙手腫脹不堪,指甲碎裂,不住地淌着黏稠的血,但偏生她神色比之這幾日更加平靜,甚至在看到這幾人時,還流露出一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