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一路跑到遊廊下,謝枝甩開謝歸的手,擰着眉頭摸向自己方才梳好的發髻。
寂靜的院落裡,能隐約聽到遠處歡悅喜慶的吹奏之聲,和喧嚷的人聲。
謝歸忙過去幫她瞧,原來是頭發勾上了發簪上的銀蝶。他小心把發絲勾弄了下來,問:“這下好了吧?”
謝枝點點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呀,都是快為官的人了,怎的還跟個小孩子似的,莫教人看了笑話。”
謝歸被她訓了,反倒讨好地去抱她的手,腦袋輕輕地偎在她肩頭。不知何時,他的身量已比自己的阿姐高了許多,現下隻能勉強弓着身子,看起來很有幾分滑稽。但他偏還要拖長了調子,做出撒嬌使性的情狀來:“父親和老師教的,我自會努力去做好的。但是在阿姐面前,我永遠都是弟弟嘛。倒是阿姐……”
謝歸又放開她的手,面對她站着,晃晃悠悠的樹影落在他日益顯出棱角的臉上:“阿姐回來的這些日子,比從前穩重了許多。”
“你是不是……還在想着他。”
謝枝的眼睫顫了顫,沒說話。
“他已經被流放出京了,以後你們都不會再見面了。我知道他很好,待你好,待我也好,可他父親犯下滔天大罪,誰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總得往前看。”
“你今天怎麼忽然提起這些來了?”
“今兒是納征的日子。阿姐你沒有看到,那聘禮流水似的往咱們府裡送,伯父伯母都親自來了,來道賀的不是名門就是高官。阿姐,其實那天你和父親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對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也許這門親事你一開始并不情願,可你以後總歸還是要嫁人的。如今夫家如此看重你,父親也節節高升,仕途光明,咱們以後過的就是好日子了,為什麼還要總是去想那些已經無法挽回的事呢?”
謝枝想了想,隻是說道:“若你沒有别的事,我就回去繼續繡嫁衣了。”
“阿姐!”謝歸攔住她,不肯罷休,“你天天待在那個亭子裡從早繡到晚,可你根本忘不了他,你一直把自己困在過去。就算你繡出隻活鳳凰來又怎麼樣,難道你要永遠這麼郁郁寡歡下去嗎?”
謝枝看着他攔在自己面前的那隻手,問道:“金玉滿堂,賓客盈門,你覺得很好,是不是?”
謝歸看到阿姐終于直視自己。那雙眼像在他心上燙下某個烙印一般:“那從前我們落魄時,他們又在哪裡?”
看謝歸一時愣在原地,謝枝推開他的手,又要往花園走。
“阿姐,”謝歸在她身後喊住她,“今後,我和父親會讓謝家一直,一直,一直昌盛下去。那些從前厭棄我們,瞧不起我們的人,往後永遠都隻能在我們面前卑躬屈膝。”
謝枝的身形僵了一瞬。
“但願如此。”
她平靜地抛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眼睛卻滾燙得發起紅來。
她想起小時弟弟剛出生不久,母親根本無暇照顧他,是自己拿着幾根布條纏着他背在身上,而自己勉強撐着背,叉着兩條腿,坐在木凳子上漿洗衣裳。每逢冬天的時候,一雙手常常洗得沒了知覺,直到瘡口破了流出血來,才覺得鑽心的痛。
但不知是不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弟弟總會伸出他那白白軟軟的手指戳戳自己的臉,咯咯地笑,仿佛在逗自己開心。
一眨眼,真的隻像一眨眼,他們都長大了。
日子過得真快啊……謝枝這麼想着,也隻是這麼想,隻能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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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征宴似乎辦得很熱鬧,以至于這段時日府中雖添了不少下人,但小桃這些原本在謝枝身邊跟着伺候的,還是被撥到了宴上幫襯。
結果反倒是謝枝難得過了段清閑的時候。她撫過緞面上紋樣平整的針腳,不知不覺地出了神。
“小姐——小姐——”
是小桃的聲音。
謝枝疑惑地看着小桃氣喘籲籲地邁着小步跑來,喘着氣道:“小姐,信王府的太妃說想見見您,夫人就讓奴婢傳話來了。”
太妃?謝枝擱下手中的銀針。前幾日老師來時,同她提起過信王乃從犯,隻是陛下看在天家血緣的份上,将他暗中發落了。但君厭疾有從龍之功,仍許他承襲王位。如此算來,小桃口中的“太妃”,便隻有程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