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京城,比起往時安靜了太多。家家門戶緊閉,商戶也早早歇了業,連夜歡愉的舞榭歌台也散了歌樂袅袅,散了紅粉翩跹,隻留下黑洞洞的窗口。
“世子殿下。”
君厭疾滿腹心事地走在一徑小路上,忽聽得有人低聲喚自己,心神一凜,回頭看到的竟是年邁瘦削的裴牧居。
“裴太傅?”君厭疾奇怪道。
裴牧居郁郁地走到他身邊,兩人并肩而行于夜色之中,拉長的影子波折于門戶之間。君厭疾幾次欲言又止,可又琢磨不透裴牧居的用意,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料裴牧居倒是先開口了:“先前在垂拱殿,我是故意截斷殿下的話的。”
果然。
君厭疾躊躇了一下,還是問道:“莫非太傅知道我要說什麼?”
“為了今日,陛下籌謀布局多年,也早在各處布下了自己的耳目。龍骧軍中的動靜鬧得那般大,傳到陛下耳中,比你來得更早。”
“所以陛下早已知道……?”
裴牧居搖搖頭:“謝枝那丫頭實在胡鬧,她真不該牽扯到這件事裡來。”
君厭疾默然不語。聽來裴太傅很是關切謝枝,看來裴謝兩家交好,果然不假。
“所以陛下一聽到殿下你提起龍骧軍,再加上你和李承玉向來交情甚笃,他就知道你是要為李承玉求情。君心似海,陛下的話,正着聽,是對你的看重;可若反着聽,實則是對你的敲打。”
“我聽出了一二……”
他今日分明立下功勞,卻反被削去安肅軍中的職位,被安置到禁軍之中,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可是……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承玉受牢獄之苦。”
裴牧居悠長地歎了一口氣,沉聲道:“殿下應當還會再和阿枝見面吧?有句話不大好聽,但是還請殿下轉告她——李承玉,是無論如何救不出來的。”
君厭疾頓下步子,眼中湧起驚濤駭浪:“太傅何出此言?”
“陛下對李承玉的恨,甚于對李渡。你若執意求情,隻會害得他下場更慘。”
“恕我不明白。陛下甚至未曾見過承玉幾面。”
裴牧居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此事無關權力争奪,隻關乎人心。”
沉默了會兒,君厭疾問:“太傅今日為何要提點我?”
裴牧居遞給他一個莫名的眼神,卻不再開口了,擺了擺手,便自顧自走上了回府的路。
————————————————————
自那日夜間與裴牧居别後,君厭疾并沒有急着去見謝枝。他在京中有好幾位熟識,本想找些門路活動活動,最不濟也要先見到李承玉一面再說。
可誰知,李家一夕倒台,無數人受到牽連,下獄的下獄,抄家的抄家。京中風聲鶴唳,時常見到繡内司的人穿行于街巷,個個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也不知又要去捉拿了誰。衆人戰戰兢兢,對此事諱莫如深,深恐禍水無端殃及到自己。
君厭疾來到朝堂的第一天,看到幾乎空了半個殿的紫宸殿,心頭半是沉重,半是蕭索。但皇帝看起來如舉棋若定,命裴寒鳴暫代相權,又從地方點選官員入京,一樁樁一件件,安排得有條不紊,面面俱到,全然不複幾天前還在沉溺玩樂的荒唐。
除了偶爾被皇帝問話,君厭疾很少開口——他隐隐明白,如今的京城已不是自己當年離開時的京城了。
彼時自己還是被衆星捧月的世子殿下,又與李家交好,不論到何處,總不乏阿谀谄媚之輩。如今自己父親因邊饷案一事被下獄,李家業已倒台,陛下雖仍舊對自己委以重任,但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并無人敢與自己有太多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