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一直以為李思齊對皇帝總有幾分愛慕之意,從她厭惡選秀之事,再到她刻意針對新近受寵的夏月辭,似乎都是這一猜測的蛛絲馬迹。
但是眼下看來又不是。
謝枝正迷惑的時候,又聽得李思齊開口:“陛下這人嘛,總是呆呆笨笨的,我見了還心煩呢。不過,他總是今兒見了這個昭儀好,明兒又覺着那個貴妃妙,在他心裡,我好像總是比不上别人似的。要知道我從小到大,不知多少人誇贊我,就他對我不服氣呢。”
……似乎是好勝心?
謝枝試探着開口:“即便不是考慮陛下,你也該為着自己皇後的威儀考慮。若是總是隻由着自己的性子處事,底下的人雖則隻能順服,但心中總容易有所龃龉。于你管理後宮,終會是個隐患。”
李思齊擡眼由下而上地望着她:“莫非阿枝是在說我任性妄為?”
“……”謝枝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對。”
在短暫的沉默裡,花澗和骊秋都緊張得繃緊了雙唇。孰料李思齊盯着謝枝看了片刻後,竟捂嘴笑了起來:“哈哈哈,阿枝你還是頭一個這樣說我的人呢。不過……”
她蔥白的手指繞着烏黑的垂發:“我就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人,看不得人家受苦。罷了罷了。”她朝着花澗甩了甩手:“叫人去讓惠昭儀回宮去吧,我見着她就煩。”
這一下,叫謝枝也始料未及。
李思齊向她湊近了些,以至于謝枝可以從她的瞳仁中望見有些茫然的自己。李思齊道:“我知道,宮中許多人都不喜歡我,可是卻有許多人喜歡你。這段日子我想了許多從前不曾想過的事,雖然這孩子來得莫名其妙的,不過從今以後我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總不能還和從前一個樣。若是我能效仿你一二,或許也是個不錯的嘗試。”
“我……我?”謝枝覺得李思齊的話拼在一塊,似乎格外難懂。
正當她無措的時候,李思齊笑眯眯地點點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邊的花澗,道:“你看,我就很喜歡你,就連花澗都喜歡你……”
李思齊忽然不說話了,甚至露出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的驚慌的神色——她看到謝枝哭了,一顆又一顆滾圓的淚珠從紅潤潤的眼眶裡掉了下來,像扯斷了線的珍珠鍊子似的。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是我把你給吓着了?”李思齊急急忙忙地向花澗要了塊帕子過來,就去替謝枝擦眼淚。
“我沒事,我沒事,”謝枝忙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回榻上,“莫驚動了腹中的孩子。我隻是……隻是高興的。”
她要如何向李思齊說明原委呢?
就在幾天前,她方得知向來不喜自己的父親竟把自己當作他仕途上的踏腳石,母親和弟弟雖心向着自己,但也從來不敢違逆他;一直照拂關愛自己的老師,甚至在京中得到的稀罕的關懷,都是為着自己含冤的祖父。
可是她甚至沒有資格去指摘什麼。
于前者,是不孝;于後者,是不義。
可是,她心中的隐痛日日夜夜都有如鈍刀一般在自己一團稀巴爛的心上剌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但是方才李思齊随口的一句話,卻遞給了她一根稻草——原來這個叫作“謝枝”的人,也是切實地被人在乎着的。可她在一開始,對李思齊存的心思,隻有畏懼和疏遠。
被反複破開舊痂的傷口收回了代表着負傷的血液,但又化作酸甜的眼淚。
李思齊自然不懂她的百轉千回,見她雖然流淚,神色卻并非悲楚,反倒顯得溫和安甯,便以手掩唇,小聲道:“莫不是兄長還未對你說過喜歡?”
謝枝的動作一頓,忽地破涕為笑。
李思齊見她笑了,抓着她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朝她眨眼:“日後這孩子定也會喜歡你的,但願兄長可不要落得太遠了,哈哈。”
謝枝感受到手下的溫熱,輕聲道:“這孩子是不是在動呢?”
李思齊又大笑了幾聲,道:“你和姨母怎麼說的話都一樣?太醫說了這還沒到時候呢,看來你們都是糊塗了。”
就是在這樣一個尋常的時候,日晖燦爛,惠風和暢。
謝枝默默在心裡下定了決心——
若李相不是邊饷案的主謀,自然皆大歡喜;但若是……至少思齊和承玉,若真到了覆巢之日,她一定要保護好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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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有了必定想做的事,似乎人也會變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