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同梁元歲道别之後,又在赤梅子街逛了一圈,才回府去。
骊秋一見她便上來纏着問可有什麼好玩的事。若換作以往,謝枝定會拉着她說上好一會兒話,可現在謝枝隻覺得自己身心俱疲到幾乎喘不過氣起來,于是隻能借口自己累了,拿出路上買好的水粉糕點,叫骊秋分給大家。
骊秋目含擔憂地打量着她,順手又把東西交給身邊的侍女令其處置,然後扶着謝枝到屋内坐下,張羅人端上一盆熱水來,試了水溫正合适,才不顧她的推拒,褪下她的鞋襪,幫她把腳按到水裡。
“怎麼樣少夫人,”骊秋仰起臉來,眼睛彎彎的帶着邀功似的笑,“這樣是不是舒服多了?”
謝枝看着她,喉間哽了一下,沒敢開口。
暖烘烘的熱氣從腳心傳遍四肢百骸,叫她緊繃到近乎酸痛的身體似乎當真舒緩了不少。
骊秋一邊小心按揉着她腳上的穴位,一邊碎碎地念叨着:“少夫人,你别嫌我多嘴。雖然夫人把内務都交給了你,不過你也别太為此操勞了。我偷偷告訴你,其實夫人以前也不怎麼料理府中的事,咱們這麼大的府邸不還是過得好好的?”
“噢,不過我可沒有說這事兒不值當的意思,那個詞兒叫什麼來着……有張有弛嘛!”
“您今天離府這麼久,定是走了極遠的路,該好好歇息歇息才是。”
“骊秋,你在這兒嘀嘀咕咕什麼呢?”
謝枝擡頭,見是李承玉進來了——他懷裡抱着一盆綠葉蔥茏的盆景,謝枝叫不上名字。
骊秋見是他,忙一轉口風,道:“沒什麼,沒什麼,我和少夫人說些閑話呢。”
李承玉本來也隻是随口一問,更沒有追問的意思。他坐到謝枝對面,把盆景小心放在桌上,隔着郁郁的綠葉子看她,眉頭不自知地蹙起來,問道:“阿枝,你臉色不大好?”
自李承玉進屋起,謝枝便有意避開他的目光。這會兒聽到他冷不丁地關切自己,慌裡慌張地拿手背貼了貼臉頰,冷冰冰的,想也知道自己的臉色大抵是難看得很。可她滿腹心思,攪得五髒六腑都難受,實在騰不出半分來想個什麼借口。
好在這時骊秋開口道:“大公子,我方才還和少夫人說起這事兒呢。少夫人自從管起府中内務以來,實在是太操勞了,您也該好好勸勸她才是。”
李承玉看起來并不像是相信的樣子,但還是順着骊秋的話說了下去:“骊秋說得不錯,你不必勉強自己做些什麼。若是忙不過來,就跟我說便是,别累着了自己。”
謝枝嘴角抽動了一下,幾乎要哭出來。但是她隻是點了點頭,敷衍過去,然後埋下臉,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忍住了眼淚。她想,大公子不會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也無法體會自己究竟受着怎樣的煎熬。
如果……如果當年的罪魁當真是李相,那自己算什麼?自己又要如何面對他呢?
父親又是否知道這一切,如果他知道,卻還把自己嫁到了仇人家中……
謝枝不敢再往下想了,可有個念頭卻如同泡發了的死亡了的軀體一般,晃晃悠悠地浮上水面——或許在所有人眼裡,她都是一文不值的。
————————————————————
是以自那日起,謝枝不僅沒有好好休息,反倒比從前更加勤勉起來。相府的賬簿分為内外兩冊,内冊如今自然交由她保管,但都是些府中采買與支出的事項。外冊則由馮管事保管,裡頭的事項……她也不甚清楚,但想必要緊的都在裡頭了。
若是……若是當年邊饷案當真是李相一手策劃,那就應該會在當年的賬簿中找到痕迹。上百萬兩白銀,絕不可能杳無蹤迹。
但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取得馮管事的信任,這樣才能有機會接觸到他手中的賬簿。此前她與馮管事的接觸便很少,但能看得出來,馮管事喜歡能幹實事的多過說漂亮話的。自己之前給他留下的印象,應當不錯?
不過之後行事,也該多加小心才是。畢竟不論是馮管事還是李相,都已飽經世故,自己在他們面前使手段,恐怕輕易就會被看穿。
謝枝有些苦惱地戳着手中的筆,直到目光瞟到眼前賬目上的一行字“食鹽 八十斤 二十二貫錢”。
如此算來每斤足需二百七十五文錢。謝枝想到前幾日梁元歲同她提起的事,心裡逐漸有了個主意。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到一陣“笃笃”聲,循聲望去,原來是骊秋站在外頭,敲了敲窗璧。見謝枝終于擡起臉看了過來,骊秋便笑起來:“少夫人,方才皇後娘娘從宮中傳來懿旨,說讓你進宮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