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諸大人間因這一句話而互相交頭接耳起來。皇帝轉了轉腦袋,像是下意識想要找到李相的身影好為自己拿個主意,但過了會兒才想起李相并不在此處。
他苦惱地皺着眉,又覺得這樣延宕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便猶猶豫豫地說:“陳寺卿既然有了證據,那不妨先拿上來吧,正好諸位愛卿都在,大家都一起下個決斷。”
陳卿如又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禮,卻并沒有急于拿出證據的樣子,而是面朝何約說道:“何少卿根據幾位同考官的證詞認為施郎中通過夜半鳥鳴之聲洩露考題,又因為在裴太傅書房中找到一份藏起來的試題,斷定裴太傅私下将考題傳遞給士子,然後将這兩件事合在一處,可這中間卻沒有旁的證據可作為佐證,全是出于少卿自己的臆想。”
何約沒想到陳卿如突然發難,臉上青白之色交替,硬着頭皮說道:“回寺卿的話,案犯狡詐,自然能将大部分罪證抹除,如果事事都要證據,而主審官不能做出自己的推理,那天底下的案子能了結幾樁?”
“好一個案犯狡詐。那我且問少卿,既然如此,為何施郎中在被審問時,不直接承認他也聽到了鳥鳴之聲,而非要否認,豈不顯得自己更加可疑?”
何約像是松了口氣:“幾位同考官,當時我是分開審問的,為的就是避免他們串供。當時夜深,施郎中怕是想不到他們都聽到了這鳥鳴,所以才略過此事不提。”
“那就更奇怪了。”陳卿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這鳥鳴聲能傳給貢院之外的人聽見,可他居然會覺得與他同住一樓的同僚們會聽不見?”
“這……”
何約眼珠子慌亂地轉了幾圈,為想好對詞,陳卿如便步步緊逼:“而且貢院内外日夜有侍衛親軍司的人把守和巡邏。但少卿你的卷宗之中,卻未提到詢問夜間當值的親軍司的人,至少也該問問他們,當時是否有可疑之人出沒。貢院四周本就人煙稀少,平日就少人活動,更遑論是半夜。若真有人與施郎中串通,想必親軍司的人不該看不到才是。”
這回沒聽到何約說話,皇帝不大高興地轉過身去看他:“何少卿,陳寺卿說得甚有道理,這些莫非你都不曾盤問過?”
何約的額角開始滲出汗來:“陛下,此案您當時千叮萬囑要加快審理,微臣不敢有絲毫怠慢,唯恐贻誤案情,因此這些細枝末節未曾顧及,不過這不會影響最後的定論,微臣之後定會加以完善。”
皇帝聽了,更不樂意:“少卿你的意思還是怪在朕的頭上了?”
何約連連賠罪:“臣不敢臣不敢,都是微臣大意失察,求陛下責罰。”
“你的問題,朕之後再好好思量。”皇帝懶得看他,又轉向陳卿如,口吻好了不少,“陳寺卿,你再繼續說吧。”
“臣遵旨。方才臣提到的,是施郎中一方的漏洞,而裴太傅一方,則更是荒唐了。”陳卿如娓娓道來,“在書房中搜出試題一事,可以有無數個猜想,比如是有人買通了家仆偷偷塞到書中陷害。為何何少卿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可以如此笃定是裴太傅從施郎中處得來的?”
何約覺得汗水已從額角滑落到了下颌,有幾分癢,但他不敢動,隻是硬着頭皮道:“既然陳寺卿方才說了一切猜想都要有證據,那您可曾找到其他證據,比如被買通的家仆什麼的?若沒有,那便隻能是裴太傅所為。”
“我來時便說過我已找到了證據,自然不是空口白牙,而且這還是位能讓案情柳暗花明的人證。我今日特意請他與他同來,請陛下允準他上堂作證。”
“快快請他上來。”
聽了皇帝這話,陳卿如便召來一位差役,小聲囑咐了幾句。那差役得了令,忙向外頭跑去。其餘衆人不由引頸相望,想見見這人證究竟是誰。
不過片刻工夫,終于見一人從遠處走近了——隻見那人身形佝偻,一身紫色官服被風撐得有些寬大,腰間革帶魚袋,腳着革履,端方得一絲不苟,隻是步履蹒跚,一副老态龍鐘的模樣。
等他走近了,堂中忽地安靜下來,幾乎人人都微微瞪大了眼睛,皇帝更是直接站了起來,起身相迎:
“方翰長,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