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并沒有走遠。
李承玉憔悴的模樣一直挂在她心間,她也總覺得李承玉似乎總有什麼事重重地壓在他身上。方才這來客口吻顯得很是焦慮,像是有急事發生。
謝枝從檐廊拐角處轉出來,躊躇了片刻,才決然邁着輕輕的步子,走到靠近内室的那扇窗下。雖說君子非禮勿聽,但她暗自發誓,至少不論聽到什麼,都決不說出去。
屋中,齊召南擔憂地望了李承玉一眼:“今日陸明章去找程遺佩了。”
李承玉原本因病痛而有些灰敗的眼神明亮了幾分:“你可知情形如何?”
“陸明章出府時,臉色不大好看。”齊召南轉了轉眼珠,覺得不大對,“大公子,你難道早知陸明章會去程府?”
聽了他的答話,李承玉黯然了幾分,但仍舊解釋道:“那日我讓陶鹽鐵使将陸明章兩面逢迎、将我父親的消息私下傳遞給外祖父的事告訴了父親。自那之後,陸明章在朝中便受到我父親一派的排擠孤立。他自然能猜到自己的事怕是已漏了餡,所以他必然會去找外祖父,乘他的庇蔭。
“但外祖父眼下也已失勢,他們隻能再去和另一派暫時聯手,那就唯有——高三司和裴尚書了。而能将他們聯結起來的,正是漕運一事。漕運因我父親阻撓,始終無法一錘定音,但他們兩方人若能聯手,便可借此事稍稍壓制我父親,而我們自然也能乘了這陣東風。”
“原來當日大公子你傳書給陶鹽鐵使是為了此事,”齊召南驚異道,“您竟算到如此地步。”
李承玉卻很是惆怅地搖了搖頭:“可聽你形容,看來今日陸明章未能如願。外祖父在朝中沉沉浮浮多年,老謀深算,行事如履薄冰,再加上到底和我父親結黨多年,不會輕易改弦更張。”
“那該如何?”
“必須要找到程樂山。”李承玉那輕柔的聲音難得露出一絲斬釘截鐵的味道,“程樂山是外祖父的命脈。隻有拿他做文章,外祖父才會徹底斬斷和我父親的關系。”
齊召南面上半是惆怅半是羞慚:“庾逢山那邊,還是沒有消息,程樂山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李承玉輕輕地歎了口氣:“除了叫他多加用心,如今怕也隻能聽天由命了。也不知那程樂山到底落到了誰的手中,我最怕的,是他已不在人世,那我們當真就功虧一篑了。漕運一事再拖下去,終究隻會不了了之。”
“我明白了,逢山那邊我會再去催一催。”
……
屋外,謝枝膽戰心驚地靠牆站着,才不至于讓自己已經發軟的雙腿太過負累。
她覺得此刻屋中的那個李承玉十分陌生,雖然還是那樣的聲音,那樣的語調,可是……卻全然不是平時與世無争,隻是莳花種草的模樣。
她雖然聽不懂他們口中那些人是誰,還有什麼漕運一類的事,但是她卻隐隐約約聽明白了李承玉似乎在與自己的外祖父和父親作對。
他為什麼要這樣?
謝枝放輕了步子,沿着抄手沿廊走到主屋後的那方蓮池。初春已露出了它的模樣,塘中雖蓮花未開,但也已裁開了一方盈盈的銅錢草,石縫間也萌出了青苔,對面書齋的檐角挂下菟絲薜蘿,随着煦風曳曳。
春風拂開桃花面,報與東君三兩枝。但羨人間生意,還以鳥啼蟲鳴。幽思沉水,叢掩深徑。驚蟄甫過,端看旖旎。
北歸的雁從天際遙遙地掠過,似一行細密的針腳縫過碧青色的春衣。
謝枝坐在池邊的一塊太湖石上,雙手無意識地抓弄着自己的發尾。——還有方才提到的程樂山……她原以為大公子是為了自己,但眼下看來,原來大公子也是有着自己的籌謀,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烏黑的眼珠子中淌過黯然神傷的水澤。可是眼下大公子似乎很是急着要尋到程樂山,如今京中,除了趙彧那方的人,怕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程樂山究竟在何處了。
但自己曾暗自許諾一定要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程樂山一事,聽大公子的意思,又是事涉朝堂,自己這一腳邁進去,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最重要的是,大公子究竟要做什麼呢?這個念頭如影子一般盤桓不去,籠罩在她的心頭。
她愈想愈是愁腸百轉,手中不知扯斷了幾根頭發。
她一面想着,不要被自己的喜歡而蒙蔽了心神,若是幫了大公子,反損害到了謝家該如何?父親一直囑咐她在京中萬萬要謹慎再謹慎,不可輕信任何人。可她另一面又想着……
想着自入相府以來,大公子的一言一行,想着那日福甯寺自己被擄走,大公子不顧腿疾親自來大雪滿山的山中,他又何曾顧慮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