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蓦然松開手,在碧波粼粼的蓮池中望見自己的臉,也望見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謝枝,賭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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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出幾日,便是這月的十六,趙彧曾對她說過,這一日他總是會在不孤樓。
謝枝抱着匣子站在那間“清平樂”門口時,又聽到裡頭傳來哀怨凄清的古琴聲。想來也真是奇怪,看起來如趙彧這般冷峻之人,也會有如此哀傷的心事嗎?
她這麼想着,忽然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自己該好生盤算盤算等會兒如何和他周旋才是,怎麼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呢?
不知何時,琴聲已聽了,兩頁門扇被人打開,露出博叔那張神色複雜的臉來。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給謝枝讓開一個身位,謝枝便看到趙彧仍舊戴着那張看來可怖的面具,跪坐在矮幾前,朝着自己微微一笑,而那把古琴已放在了他的手邊。
謝枝坐到他對面,将一直抱在懷中的匣子推到他面前:“這些……我已經都看完了。”
趙彧轉了轉手中的白玉盞,眉毛微微挑起:“少夫人許久未曾有回音,我還以為你已将此事抛到腦後了呢。不過……你的反應,還是與我想象的大為不同。”
“趙先生覺得,我該是何反應呢?”
趙彧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沒有答她,隻是問:“你看完這些之後,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謝枝自嘲一笑:“趙先生莫非是要愚弄我?匣中文書,我已都仔細讀過一遍,樁樁件件,絲縷線索,都十分合榫,并沒有什麼問題。”
趙彧古怪地笑了幾聲,那雙總是冷冰冰得像塊寶石般的眼睛像鷹隼般盯着眼中的獵物:“你說得并不錯,可是正因如此,不是更顯得奇怪嗎?”
謝枝不解地看着他。
“人的五官也好,人的記憶也好,總有騙人的時候。何況,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撒謊的時候也不少。少夫人若多看些刑案文書,便能發現再簡單的案子,人證物證也難免會有一兩處龃龉。可這堆文書卻不同。”
趙彧拿手搭在眼前的匣子上,指尖輕輕叩了叩匣身:“正如少夫人所說,這些文書中,每個人的證詞都是如此的完整又吻合,需要的證據更是毫無遺漏。這豈不更像是……有人寫好了戲本,叫了一堆人粉墨登場,一起唱了出大戲呢?”
謝枝被他說得汗毛倒豎,但随即又黯然地笑了笑:“這不過是先生你的設想罷了,又豈能當真呢?”
趙彧聞聽此言,輕身靠向她,眼中光華肅然不可逼視,竟叫謝枝不由得木樁般釘在了原處。他像某尊會蠱惑人心的神,用低沉的嗓音引誘着:“你就不想知道,後來程樂山跟我說了什麼嗎?”
聽到程樂山的名字,謝枝心頭一跳。但她暗中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一定要若無其事,免得叫趙彧看出自己的來意,反倒誤了事。她故作平靜道:“他說了什麼?”
趙彧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他說,他少年時曾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在府中私會朱成碧,商議——僞造饷銀一事。”
朱成碧?
這話簡直像引燃了火星子似的,燙得謝枝倏地站了起來。她不知所措地躊躇了會兒,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忙鎮定心神道:“程樂山的話,你又可知有幾分可信?你的意思,是當年從我祖父家中查抄出來的饷銀其實是僞造的?那那些少了的饷銀又去了何處?若真有人栽贓陷害,直接将自己貪污的饷銀放到祖父家中不也一樣,又何必大費周章地找人僞造呢?”
趙彧又坐了回去,頗為玩味道:“程樂山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這點你大可放心。但你說的确也不錯。是啊,這事兒不就有趣了嗎?”
謝枝謹慎道:“我不明白,你為何總是要讓我相信我祖父是冤枉的?”
“我也不明白,少夫人又為何總是如此确信,你的祖父确實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趙彧回道,“不過,我已做了我能做的,少夫人不肯信,也别無他法了。我自己也可以查明真相。”
但謝枝也不得不承認,他方才的話的确已經動搖了自己。尤其是朱成碧這個名字,她并沒有忘記當時見到朱成碧時,對方聽到自己名字後古怪的反應,莫非……
但是她并不夠相信趙彧,她有着自己的打算,倒也不必同趙彧提起。
她思慮片刻,終究問道:“那程樂山……先生你又打算将他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