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昨日我想了很久很久,要不要同嶽父您挑明這一切。”或許是說話說得多了,李承玉不大舒服地咳了一聲,“但唯有如此,我才能向嶽父保證,我會保護阿枝的決心。”
聽了這話,謝臨淵攥緊的手忽地失去力氣。他轉過身去,看着面色慘白的李承玉,覺得自己平生第一回看不透一個人:“你不打算告訴你父親?”
李承玉看他終于開口,笑了笑,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阿枝回府後,我發現她受了傷……依您的性情,我倒是大略可以猜到這其中的緣故。但我想和您說,阿枝之前的所為,并不是為了自己能大出風頭。她其實是……”
李承玉慢慢地眨了眨眼,語聲漸低:“是為了我。”
“作為父親,或許您還不夠了解她。阿枝就是這樣善良的孩子,她可以忍受加諸給她的一切,但是又可以為了保護别人而挺身而出。
“所以,我想請嶽父日後不要再責罰她了。無論她做何選擇,我都會為她安排妥當,不會出任何差池。正如我不會再向其他人說出您的秘密一樣。”
謝臨淵心神激蕩,連帶着面上的皺痕都抽搐了幾下。他盤桓許久,最後又坐了回去,沉吟良久,方道:“我不明白大公子如此做的用意是什麼?”
李承玉道:“我的秘密,暫時還不打算告知嶽父。不過,我也希望自己隐瞞的日子不會太久。”
說完這句話,他圍上兜帽,大半張瘦削的臉都被藏在了陰影裡,道:“嶽父,今日便說到此吧,我确有些不适,不可在外久留,所以還請讓我先行離開,委屈您在此稍坐片刻,免得被有心之人看到你我行在一處。”
謝臨淵看他于如此細微之處都這般小心謹慎,知道此人越發不可等閑視之,沉默地點了點頭,目送着李承玉半撐着竹杖,半在唐尋的攙扶下沒入了風雪裡。
屋中無人,阒然寂靜,他忍不住又摳弄起桌邊來。他不禁回想着腦海中記憶的片段,從前說起李家,誰都隻能想到雷厲風行手段狠辣的李渡。很少有人會想到他這個病弱的兒子,也或許還有零星幾人能記得他是崇甯三十七年會試的頭名,卻在殿試中成了末名,短暫地成了京中的笑柄。
此外呢?此外,就再全無印象了。
那副軀殼看起來如此孱弱無能,可是……
謝臨淵想到方才無懼無畏、坦蕩磊然地直視着自己的那雙眼睛。他想,那雙眼睛裡,到底還藏着多少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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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李渡有件事也猜錯了——謝枝這時候,壓根就不在相府。
今日朝會一言不發的裴寒鳴,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揮退了下人,一個人坐在正堂。他此刻内心的波瀾,與今日朝堂上的同僚們,大抵是相同的。隻是,他心裡還有一種更為幽深的……
“裴伯伯?”
這一聲有些輕微的招呼,卻無異于一道驚雷猛地在裴寒鳴耳邊炸開。他猛地擡起頭,看到堂下站了個布巾素衣的年輕女人。等人走近了,他才反應過來,那竟然是謝枝。
謝枝發覺他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小心了幾分,先是解釋道:“裴伯伯,我來是為了履行當時和您的約定。隻是我現在處境敏感,不好直接拜訪,所以貿然換裝前來。”
她今日是瞞着相府的所有人偷偷溜出來的,在裴府後門同一個來送菜的婦人換了衣服,才混了進來,好不容易等到裴寒鳴下了朝。她看裴寒鳴沒什麼反應,就從袖中把自己托謝歸偷來的計簿臨本遞了過去。
她原以為裴寒鳴會松一口氣,可隻見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份計簿,良久才起身拿到了自己手中。謝枝因此看到他額上細密的汗珠,仿佛正受着某種煎熬似的。她覺得裴寒鳴今日着實古怪了些,因此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說出另一樁事。可她轉念又想,自己來一趟裴府要避過衆多耳目,并不容易,機不可失。于是她深吸了口氣,道:“我知道裴伯伯向來與李相不合,以我如今的身份,裴伯伯對我有所龃龉,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我們裴謝兩家過去到底也有份情誼在,所以……”
謝枝說到這,飛快地想了遍自己過往所有的委屈傷心之事,然後眨了眨眼睛,竟眼角泛紅,閃動起淚光來,略帶哽咽道:“我實在遭遇了委屈之事,但此事我對相府,或是對我的父母親,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