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寒鳴的眉尾跳了跳,用一種被謹慎包裹的驚疑的目光凝視着她,仍舊是不說話。
謝枝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聲音卻抖得更厲害了:“我幾日前去程府拜年,沒料想……沒料想那程三公子竟輕薄于我。我才知道,原來此人素有惡名,可之前竟從未有人告知于我。裴伯伯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有仇,必報之。可我在京中并沒有真正的倚靠,所以我想同裴伯伯做筆交易。”
裴寒鳴緊皺的眉頭略微舒緩了些,像是陷入了思考:“你但說無妨。”
謝枝不着痕迹地往四下望了一眼,确認隔牆無耳,才湊近了些,同裴寒鳴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
……
謝枝回相府的時候,也是悄沒聲地從後門進去的。好在她現在對相府的路已經夠熟悉了,順利避過了來往的家仆,回了主屋。她本同那到裴府送菜的婦人約好在後門小巷把外衣還回來,自己還先給了她一兩碎銀以作憑證,沒想到自己在門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人。她便猜到那婦人怕是直接拿着自己的外衣去典當了。她估摸着這時辰,李承玉正好在花房,骊秋和姒雲午前又要替自己去銀鋪取新打的首飾,可若再遲些,恐怕自己就得跟他們撞上了,于是隻好先徑自回來了。
謝枝匆忙替自己梳洗了一下,換下了一身布衣,便正巧撞上了進屋來灑掃的侍女。
那侍女見到謝枝,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少夫人,您怎麼在這兒呀?方才大公子還讓我們找您來着。”
“哦……我今早醒得早,就在府裡轉了轉。”謝枝早想好了敷衍過去的說辭,不過,“大公子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侍女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一炷香前,程三公子來訪,說有事要找您。大公子這會兒正在花廳和三公子說話呢。”
“程三公子?找我?”謝枝眼前閃過那日程樂山玩味的,卻像鱗皮動物般冰冷又殘酷的眼神。
某種預示着不祥的火焰在她心頭騰地點燃了。謝枝在侍女有些擔憂的目光下強裝笑意:“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見見他。”
程樂山突然上門來找到自己,究竟為的是什麼呢?難道自己當日,真的該如君厭疾所言,示他以弱才是對的?
可是,她心中的憤恨,不甘,怨怼,實在容不得她在那個人面前伏低做小。
眼下她心裡亂成了一團麻絮,怎麼也猜不到程樂山的用意。她滿腹心事地走到花廳外,隔着菱花格子窗和盆花,看到程樂山和李承玉正相對而坐,不大熱絡地說着什麼話。
李承玉單手支着腦袋,眉眼間有種攏不住的困倦。他細長的眉毛像一個突兀的提筆,在眉骨斜斜向上,以示他正認真地聽着程樂山說話。
程樂山的錦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連那種疏懶的笑也散漫在臉上。是的,他似乎從來不被某種規矩束縛,整個人就像一團松散的卻藏了針的棉絮。
謝枝深吸了口氣,帶着一種滴水不漏卻莫名的神色走了進去。她感到潛伏的蝮蛇那陰狠卻勢在必得的眼神瞬時便粘在了自己身上。她惡心且害怕地瑟縮了一下,但仍舊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李承玉身邊,先是輕輕握着他的手腕,把那隻撐着腦袋的胳膊放了下來,把衣袖捋捋回去,遮住那截細白的小臂,小聲道:“這廳裡雖生了爐火,但到底天冷,仔細别受了寒。”
李承玉一時像個孩子一樣,無措又困惑地眨了眨眼。可這時候,程樂山陰測測的聲音響了起來:“承玉,你和你娘子可真是伉俪情深,叫我豔羨哪。”
謝枝聽得出他的不懷好意,在為他今日的來意埋下陰險的伏筆。謝枝坐到李承玉邊上:“小舅舅,前幾日我才剛到府上拜訪過,不知是有何事,又勞您過來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