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原委說起來實在複雜,甚至謝枝自己也還沒想通其中關節,隻好随口謅了個尋常的理由來。
“真的嗎?”謝歸抽動了下紅紅的鼻子,眼裡滿懷希冀地瞧着她。
“我騙你做什麼?”謝枝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瞎話,又問,“我被劫走這流言,和你今日受傷又有什麼幹系?”
謝歸這會兒倒是不難過了,反而理直氣壯地憤憤道:“國子監裡有些人,不學無術也就罷了,還整日說些閑言碎語,也不怕舌頭被人絞了去。我……我氣不過,就跟他們……争執了起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我也不敢去見父親,隻好求老師暫時收留我。老師說他今日還有要事要辦,沒法送我回來,就讓我自己先來了。”
他沒把話說明白,但謝枝還是明白了此事的緣由,想必是國子監的那些人也在傳自己的那些個謠言,謝歸是替自己出頭,才被人打成這樣的。
謝枝歎了口氣,沾了點藥膏,開始輕輕地塗抹在他的傷口上。
謝歸像隻淋濕了的小狗似的,呆呆地坐着不敢動作,傷口發疼了也不閃躲。他用他濕漉漉的,柔軟的目光撫摸着謝枝那張風絲不透的臉:“阿姐,我知錯了,你不要難過,也不要生我的氣。”
謝枝鼻頭一酸,眼神閃躲了下,仍舊不動聲色地替他擦完了藥,然後解下腰間的荷包。她平日裡沒什麼用度,也不大愛使錢,随身帶的隻有骊秋怕她出門在外有要支使之處才往荷包裡塞的幾兩碎銀,都推到了謝歸手裡。
“雖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但我們與老師的情誼,和裴謝兩家的情誼,已是不同的了,你明白嗎?”看着謝歸還有些迷糊,謝枝又道,“裴伯伯在朝堂上與李相不合,父親如今又投靠了李相,你說裴伯伯會怎麼想?老師雖待我們很好,可我們卻不能不識大體。裴府,今後我們能不叨擾還是不叨擾的好,這點銀子你先拿着,找家客棧暫且住下,好好養養身上的傷。”
謝歸被她點通,悶悶地念叨着“這都是父親的錯”,一邊又把手裡的碎銀撥了大半回去:“阿姐,我用不着這麼多的,你在相府也總有用錢的地方。”
謝枝把這些銀子拍回了他手裡,笑道:“你放心吧,阿姐自有自己的處置。再說了,父親把我嫁到相府,好處可不能叫他一個人得了,被賣的人是我,我也得給我們姐弟掙點好處,你說是不是?”
“阿姐……?”謝歸看着謝枝,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謝枝繼續笑眯眯地問他:“那幾個對你動手的學生叫什麼名字?眼下可在一處?往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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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臂在馬車邊上轉悠了好半天的唐尋,聽到車廂裡傳來輕微的聲響,瞪直了眼睛望過去,隻見謝歸拎着個錢袋子下了車,沒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去朝車裡的人說了句什麼。也不知謝枝是怎麼回他的,他兩條細眉一耷拉,顯出一種為難和擔憂來,但到底還是走了。
唐尋瞧見了這始末,眼皮子一跳,還不由他多想,便見謝枝掀開車簾,朝他招了招手。他心頭“咯噔”一下,疾步走過去,便聽得謝枝道:“送我去不孤樓。”
唐尋原本馴順地垂着的以表恭聽的眼皮一下子翻了上來,露出他那對又大又黑的瞳仁,此刻在眼眶裡不安又緊張地顫動着:“少夫人,你……你怎麼忽然要去那兒?”
謝枝方才從謝歸嘴裡逼問出了那些鬧事之人的姓字來曆去處,并無暇多想,隻以為那不孤樓是個喝茶閑聊之處,眼下見了唐尋這不尋常的反應,便覺出些端倪來。她佯裝無所覺的模樣:“那兒怎麼了?”
唐尋哽了一下,苦惱地撓了撓腦袋,才道:“那兒……那兒多是些權貴與其子弟出入之所,聊的不是風月便是時事。少夫人若要過去,怕是不大方便。您要是有什麼要緊事,隻管吩咐我便是,我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的。”
這倒确實有些麻煩了,但是……
自山寺擄走那日到今天,為自己受盡委屈的人已經夠多了,如果真是人善被人欺,她也該把一切都在今日都了結了才是。
謝枝病體未愈,兼之情緒翻湧,隻覺頭昏腦漲,倦怠之感幾乎從骨頭縫裡滲出來一般。眼下又要應付唐尋,她難得臉色難看,手指焦慮地敲着車廂壁:“若論權貴,如今我也可算忝列其中吧?況且這事兒,隻有我自己能辦,旁人誰也幫不了,有勞你帶我去一趟了。”
唐尋兩邊的眉頭都快攢到一處打起架來了:“少夫人,可是……要不,我還是先跟大公子說一聲吧?”
謝枝看了他一眼:“既然你這般勉強,那你就去禀告大公子吧,我自己走過去。”說着,她便放下車簾,唐尋忙趁着那道縫隙徹底閉合之前,急着說道:“我送,我送您去。”